第41章 没有爱情的日子也是生活(2)

作者:衣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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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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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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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484字

邓乐军接到白经理的通知,心里就明白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收拾行李离开了小区。不过他没有返回老家,而是在小区附近租赁了一间地下室,靠捡破烂生活了。康晓雨给他的那笔钱存在银行里,让他活得很有底气。


康晓雨在小区门口看到捡破烂的邓乐军时,真的有些害怕了。她用近乎哀求地语气对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求求你不要留在这里好不好?邓乐军说,大姐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就是想你,想距离你近一些,只要呆在这座城市里,心里就很踏实,就能从空气里闻到你身上的味道,真的,我能闻到。


康晓雨脸色煞白,说,你是一个神经病,我真是看走了眼!


既然赶不走邓乐军,康晓雨就琢磨自己离开这个小区。她在跟方正根聊天的时候,就故意表达出对这个小区的不满,说这个小区居住的人太复杂了,说小区处在繁华地段,白天太吵闹了,到了深夜,郊外的大货车又开进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像是跑火车。其实方正根早就想买一栋别墅了,听了康晓雨的话,很快在近郊豪华别墅区内,买了栋一千多万的别墅。


康晓雨搬进了别墅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别墅距离城内远一些,但她住在那里踏实多了。


第二年春天,康晓雨生下一个7斤半重的胖儿子,起名叫方乐。方正根去家政公司雇用了一个保姆,替康晓雨打理家务,他每天晚上只要没有特别的应酬,一般不在外面吃饭,下了班就慌着跑回家看望儿子,做父亲的那份幸福始终写在脸上,自己快乐的也像个孩子了。


天气好的时候,康晓雨和保姆就要带着孩子到别墅的院子里晒晒太阳,别墅的院子虽然不大,也足够他们活动了。


孩子满月后的一天上午,康晓雨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突然看到篱笆墙前站着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这个人就是那个保安邓乐军,快一年了,他像一个幽灵似的突然从康晓雨眼前冒出来,那情景是够吓人的。康晓雨浑身哆嗦了一下,本能地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保姆看到了康晓雨惶恐的表情,说康阿姨你怎么了?康晓雨朝篱笆墙外的邓乐军努了努嘴说,那个人在看什么?吓了我一跳。


保姆就走过去,朝邓乐军喊,哎!你站在这里看什么?我们院子里有什么稀罕东西让你看上了?


邓乐军醒过神来,说,你家有废品卖吗?


保姆生气地说,没有,你走远点,别吓着了我们的孩子!


邓乐军就缩了缩身子走开了。顺着他走去的方向,康晓雨这才发现,原来他就在不远处的变电站平房旁边,设立了一个废品收购点。她心里想,他怎么找到这里了?他要来干什么?会不会抢走我的孩子?


她就觉得躲是躲不掉了,有必要去跟他谈一次。


中午时分,保姆哄着孩子睡着了,康晓雨拿了一些废品,借机走到了变电站的小平房前。邓乐军坐在太阳下面看一本旧杂志,看到康晓雨走过来,忙站起来咧着嘴笑。康晓雨一脸愤怒,盯着他看了半天,一句话不说。他瘦了许多,嘴角的胡子也很显眼了,但穿戴还是那么洁净。


康晓雨不说话,邓乐军就吃不住劲儿了,吭吭哧哧地说,我知道你肯定要生气,可我就是想你……还有孩子,你和孩子都好吗?


康晓雨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吧,是不是一定要让别人知道这个孩子是你的?一定要把我逼死了才高兴?那好,我现在就在撞死在你面前!


说着,康晓雨的泪水流了出来。看到康晓雨哭了,邓乐军慌了神,一下子跪在她面前说,你别哭,求你了……大姐,我早就跟你说了,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离你和孩子近一些,你不用担心,就算别人打死我,我也不会把咱俩的事情说出去,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一个收破烂的,我想让我的孩子过富人的日子,将来有出息……


邓乐军也哭了。


看到邓乐军跪在地上,康晓雨担心让别人看到了,引起怀疑,就低声呵斥说,你站起来,谁让你跪着?站起来!


她呵斥着,并用脚狠狠地踢了他两下。


邓乐军依旧跪着,哭着哀求说,求你、求你了,不要再赶我走了,我不会离开你和孩子的,除非你把我杀了……


邓乐军泪流满面。这一刻,康晓雨内心的柔软处突然动了一下,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窝。她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去,走出几米远后,才让眼窝里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自从康晓雨搬家后,邓乐军就四处寻找她,找了半年多没有消息,他有些失望了,却又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于是去了一家汽车美容店打工。闲静的时候,他喜欢回忆跟康晓雨肌肤之亲的每一个细节,靠这些回忆打发日子。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一种偶然。有一天,邓乐军在汽车美容店门前发现一辆熟悉的车牌号,心里一怔,这是康晓雨家的车呀!他急忙躲在一边观察,果然发现车主就是方正根,当即打出租车跟踪,就跟踪到了近郊的豪华别墅区。他在小区物业干过保安,熟悉小区物业内部的套路,三拐两拐的,就打听到别墅小区的物业经理,跟他是老乡,也是山东菏泽的。邓乐军提出要进入别墅区收购废品,表示每年给老乡两万块钱的好处费。物业经理很痛快地答应了,允许邓乐军在别墅区设立了废品收购点,而且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很快,方正根也认出了邓乐军,对康晓雨说,咱们原来空中花园小区的那个保安,又跑到我们这儿收废品了。康晓雨听了,只是“哦”了一声,显得很不在意的样子。方正根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保安才是儿子真正的父亲。更重要的是,儿子一天天长大,相貌越来越像方正根了。其实别说刚出生的孩子了,就是结婚后的一对夫妻,由于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檐下呼吸,生活习性完全相同,相貌也会越来越具有共同的特点。


后来,邓乐军免费为小区业主擦皮鞋,也给方正根擦了几次。方正根就觉得欠了邓乐军什么似的,家里有了废品,他会亲自送给邓乐军,一分钱也不收。


慢慢地,康晓雨觉得邓乐军的存在,对她并没有构成什么威胁,也就不再那么紧张了。邓乐军从她家篱笆墙外走过,歪着头去瞅孩子的时候,她还会很配合地举起孩子,让他看个仔细。


康晓雨二楼的书房,正对着邓乐军的废品收购点。闲静的时候,她会长时间瞅着邓乐军。她心里想,他是为了我才选择了这般的生活,不管他多么贫贱,我怀过他的孩子,我儿子血脉里流淌着他的血。这样想着,心底就涌起一股心酸,情感也悄悄发生了变化。虽然没有爱,心中却滋生出几分同情。再后来,这扇窗口竟然一年四季都敞开着,她随时都可以朝废品收购点的方向看一眼。看到邓乐军蹲在那里,她就踏实了,看不到他的影子,她会自语,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一场风一场雨的,儿子方乐长大了,上了小学一年级。


有一天,学校开展向灾区献爱心活动,鼓励学生们把自己的压岁钱、零花钱捐献出来。老师在课堂还表扬了一位同学,说这位同学平时勤俭节约,把自己卖废品的钱捐给了灾区小朋友。方乐回到家,清点了自己存钱罐内的零花钱,总共260块,他就把家里的啤酒瓶送到邓乐军那里,换取了40多块钱,凑了个整数交给老师。自然,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他。


尝到甜头后,方乐就上瘾了,每次跟着父母去饭店吃饭,不但把他们的啤酒瓶、矿泉水瓶收集起来,还跑到邻桌去收集。康晓雨很生气,批评了儿子。然而方正根却很支持儿子的举动,说这有什么丢人的?孩子有这份爱心,不是坏事,我们家庭条件好,应该从小培养孩子勤俭朴素的好习惯。康晓雨心里有她的想法,她不希望儿子像他的亲爹一样捡破烂。


最初,方乐去邓乐军那里卖废品,邓乐军觉得孩子好玩,故意跟孩子讨价还价。但是,方乐经常捡了废品去他那里卖,邓乐军心里就不舒服了。他批评方乐说,你小小的孩子,不好好读书,捡这些破烂干什么?


方乐说,我们给灾区小朋友献爱心。


邓乐军说,好好,你献爱心,我给你钱献爱心,你以后不要捡破烂了。


他掏出几百块钱塞给方乐,叮嘱方乐不要告诉父母。方乐却不要他的钱,说我就喜欢捡破烂,你管得着吗?邓乐军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在方乐屁股上打几巴掌。他心里叹息,唉,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难道我的儿子跟我一样,天生就是捡破烂的命?


方乐经常去邓乐军那里卖废品,很快跟邓乐军混熟了,没事的时候就跑到邓乐军那里玩耍。或许父子间天生就有一种亲近感,两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候,经常厮打着滚成一团。康晓雨发现了,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拽着儿子就走,回家后狠狠地批评儿子说,你怎么跟一个捡破烂的人在一起玩?也不嫌他脏!方正根听了,就不以为然地说,孩子喜欢跟他玩,就让他玩好了,让他从小接触底层人生活,不是一件坏事,我小时候就很贫穷,吃了很多苦,后来就知道奋斗,知道珍惜幸福生活。


康晓雨管不住儿子,就去训斥邓乐军,让他离孩子远一点。她说,我是为孩子好,不想让孩子赖兮兮的没档次!邓乐军就说,我们老家的孩子,可以成群结队地在一起玩,你们大城市的孩子太孤单,我可怜孩子连个伴儿都没有,就想给孩子做个伴儿。


其实康晓雨真正担心的,是邓乐军跟儿子越来越深的感情。她害怕有一天,邓乐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会突然带着儿子消失了。她就狠着心打了儿子几次,然而没有任何效果,儿子得了一丝空闲,也要跑到邓乐军身边玩耍。


康晓雨觉得事情越来越严重了,她必须带着儿子离开这里。于是她婉转地告诉方正根,这里的空气污染太严重了,而且中国的教育对孩子压力太大,现在好多人都移民加拿大,让孩子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方正根明白了康晓雨的意图后,也觉得挣钱就是为了孩子,自己完全有条件给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空间。


方正根通过朋友帮忙,一家三口很快移民加拿大多伦多,在那里注册了一家装修公司。他依旧保留了别墅区的房子,毕竟他的根在这里,他还要经常回到祖国走一走,跟朋友们聚会,看望他山东老家的那片土地。


康晓雨带着儿子去了加拿大,满以为这次彻底躲开了邓乐军,可以安心生活了。但是没想到去了加拿大,她晚上经常做梦,梦见邓乐军站在雨中,看着她家的别墅哭泣。渐渐地,她患上了失眠症,整夜整夜地看着窗外,有时候竟然发现邓乐军就站在她的窗户前,朝屋内张望。


终于,康晓雨忍受不住这种折磨,就跟方正根说,她不想丢掉律师这个职业,想两边跑。方正根知道加拿大不承认国内的律师资格,于是就说,你放不下那边的事情,就再做几年,反正这边公司的业务很单纯,我有时间照顾孩子了。


康晓雨就又回到了别墅区。当她从二楼书房的窗口看到邓乐军的时候,她的失眠症就消失了,夜里睡得很踏实。


她心里恨恨地骂自己,真是贱!


康晓雨给我讲完她的故事,就一头歪倒在沙发上,迷上了眼睛,似乎虚脱了一样,毫无力气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她。我们谁都不说话,就这么耗费了半个多小时。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弱了,她睁开眼睛说,你走吧萧大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站起来,正要下楼,她叫住了我说,你过来。我走到她身边,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却伸出双臂揽住我的脖子,亲吻了我的脸,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该走了。我轻轻地下楼,替她掩上了房门。


我走到车前,发现我的车被清洗过了,抬头朝前面的废品收购点看去,邓乐军正朝我走来。


他说,擦皮鞋吗?


我突然恨死他了,气愤地说,一边去,不擦!


回到家里,我始终很郁闷,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整天坐在阳台上,泡一杯茶发呆。有时候,我还会感觉内心隐隐作痛,仿佛被毒蜂子蜇了一般。这样度过了两周,我接到了安妮的电话,她说萧大哥,你到晓雨家来一趟。我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很快赶了过去。


康晓雨家院子的月季花像往常一样,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刚走进院子,我就注意到二楼书房的那扇常年开着的窗户,已经关闭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走进客厅,发现安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笑着站起来说,萧大哥动作好快呀,开着火箭来的吧?我没心思跟她贫嘴,开门见山地问,你让我来什么事情?晓雨呢?


安妮叹息了一声,拿出一封信交给了我。是晓雨留给我的。我打开信的时候,双手有些抖动。


萧大哥:


谢谢你听完了我的故事。当我讲完了的时候,就像大病初愈一样,浑身轻松了许多。我这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我就是想找个能够听懂的人,把憋在心里的故事讲出来。现在我却了心愿,要返回多伦多照顾老公和孩子了,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多保重。


晓雨


我拿着信,呆立在那里。安妮在一边问,萧大哥,晓雨跟你讲的什么故事呀?显然安妮看过这封信。


我说,没什么。


我说,晓雨临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安妮说,她委托我把这套别墅卖了,她还拜托我多照顾萧大哥。


我喃喃地说,是吗?


安妮说,骗你,我是傻子。


我转身朝屋外走去,安妮在身后喊,说萧大哥,你别走呀,我都准备好饭了,我想跟你喝酒……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打开车门的时候,邓乐军又走到我面前,用一种祈求的声音说,擦皮鞋吗?我给你擦擦皮鞋吧。


我犹豫了一下,就让他擦了。擦完后,我丢给他一百块钱,说,谢谢你,祝你一切……一切都好。


我不理会他的表情如何,快速钻进车内,猛踩油门离去了。当我驶出豪华别墅区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我知道,这个保安跟康晓雨快乐的那么几天时光,就是他一生的全部了,他剩余的生命,将在那么几天的时光里重复地咀嚼。


但是,我不知道康晓雨的别墅转卖后,他是否还会在这里守候下去。


2008年10月写于犁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