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卧雪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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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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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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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616字

第二十六章鼠相食


有了这个可以活命的宝物之后,姜玉泉努力挣扎,最终重新站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视这一爿埋葬了其家族亡者的坟地为归属之地,一心一意要死在这儿,和亲人们在阴曹地府中团圆。可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活下去及救素琴的念头已占据上风。这个念头驱使他离开此处不祥之地。可以说,他此刻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一手拄着竹棍一手按着藏在胸口半新不旧的苏联大花布棉袄之下的半个野兔儿行走。他将这半个野兔儿藏在那儿的目的是怕饥民或者歹人抢了它。


他勉强地支撑着重如磐石一般的脑袋。沉重的眼皮也难得睁开。身体极度虚弱,走起路来东倒西栽,如同快要倒下的陀螺。


好在这处荒陵野岗他极熟悉,这儿离家里也只一里多路,他半睁半闭眼睛、跌跌撞撞,走了一个上午总算来到了庄上。


来到庄上之后,不用说,他首先去了素琴家。


素琴家在他家东南边,两家相隔一座藕塘。而那爿荒陵野岗则位于庄子的东边。


他进了庄子之后,一切熟悉的景象重又映入眼帘。


到处是“路倒”,处处有痛哭、嚎叫、悲泣、哀告。挂在树枝上的白幡不时地呼啦啦地作响,飘飞的黄草纸像游魂一样。难得有二三家开火冒烟,连庄上的大食堂也缺乏烟火,冷冷清清。路边的东倒西歪的行人难得一见,在田地里种庄稼的病夫稀稀拉拉的。他们都是命较硬的人。


他来到素琴家门前时实在走不动了。于是他就将那根伴随了他一天多的竹棍戗在门框边上,然后扶着墙边小心翼翼地蹲下,最后小心地坐到了她家的磨得极光滑的木头门槛上。


素琴家大门洞开,后门也没关。家里空荡荡的,连那口老祖宗舍不得睡的好棺材也不见了,不知是谁有福享受了它。在年前,他来到她家看望她时,还在东边房间山墙边上看到它。还时她家里四个人——她爹、她娘、她姐素月和她都好好的。二十多天不见,想不到周家也有


变故。


等了好久,一直等不到素琴,也不知道她是否活着。于是他便焦急起来。


“素琴!素琴!你在哪儿啊?你在哪?”他在心里痛苦地呼喊道。


也许是饥饿重新发作的原因,他怕自已死在这儿成了人家的负担,于是,他就一手撑着门槛双腿逐渐伸直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之后,身子紧紧地靠在门框上,一边喘息一边试图从绝望中挣脱。


“素琴,你不是在我家后院的小桃树上对我说过:我们永远也不分开的吗?现在你在哪里啊?!唉!唉!”他一边频频地回首一边长吁短叹。


也不知是何时,姜玉泉回到了自已的那个湫隘的茅草、土基破屋。


走时他没有将那两扇有几块木板翘得老高、裂缝又大又深的破门板关上,如今它们被冷风吹得“嘎吱”作响。它们撞到墙边时会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家里依然冷冷清清、缺乏生机。他知道这里是荒凉的象征,寂寞的所在。尽管大门敞开,可要想招来一个盗贼,那是难乎其难之事。此时,他多么愿意让一个盗贼光顾一下自家的寒舍啊。通过他,让自已能够了解庄子里的情况,或者外面世界的情形。就算他是一个白痴,那么他也能从他这儿得到同类的安慰,能够解除见不到熟悉的活人的吞噬人的灵魂的令人窒息的寂寞和恐怖。


他的这种良愿很快被冷风席卷而去;他的痛苦与寂寞因又发的斜风细雨而加深。


他知道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必须正视现实才行。因此,他就一边啃着那半个野兔儿皮下生肉,一边向自已的铺着向日葵杆儿的土坯床摸去。


此时他确实支撑不住了,他得躺下息息才行。


他只吃了二口野兔儿肉之后便停下了,因为他舍不得吃。他想等找到素琴之后和她一道分享这难得的、可以活命的美味。


昏昏沉沉的他将这半个野兔儿在胸口处的苏联大花布棉袄下藏好之后,便躺下了。刚刚躺下,便昏睡起来。


大概是黄昏的时候,他忽然被一阵又一阵的极熟悉的声音吵醒。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切切!唧唧切切!”


“唧唧!”


“切切!”


“切切!”


“唧唧!”


刚刚被这些东西吵醒时,他还以为自已是在那爿荒陵野岗中的坟边儿上。接着他便狐疑起来:那些毛球球、黑乎乎、粘哒哒、湿漉漉的家伙不是被他打跑了么?他等了一夜它们也没再出现,难道它们现在又


来光顾此地了?地上不是有一个被他用石头打死的毛球球、肥嘟嘟、黑乎乎的大老鼠么?难道这帮鼠子鼠孙是来抢逝者的尸体的?抑或搬来救兵,想对他重新开战?


想到这儿,他打了一个冷颤。心里哪敢掉以轻心。


当他捏紧拳头准备给敢来犯的腐鼠迎头痛击时,眼前出现的碜人景象令他心惊肉跳。


原来这些腐鼠们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具有孝心、友情,也没有什么同仇敌忾的勇气,它们在他床前的黄土地战场上打得七死八活的原因是争食活命。这一回它们争的食物可不是什么野兔儿,而是一个中不溜秋的病鼠。这个病鼠已被同类咬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遍体鳞伤的模样如同那个血糊粘拉野兔儿。


以前他听说过鱼吃鱼、猪吃猪、狗吃狗之事,可从来没听说过腐鼠相食之事。


看来这个世界已经因饥饿而疯狂,他很害怕自已也会像这一只病鼠一样被渴望求生的强人吃掉。想到这儿,他便呜呜地哭泣起来。


“爹!爹!”他边哭泣边在空中、地上、屋边寻觅爹爹的身影。哪知他的身影未现之时却有声音发出。


“伢子!好伢子!”爹爹的熟悉的亲切、和蔼、慈善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爹!爹!伢子害怕!伢子很害怕呀!”他哭着说道。


“伢子莫怕!伢子莫怕!”爹爹耐心地安慰道。“只有坏人才被人挖心肝吃,好人一生平安,保证无事!”他语气平和,慢条斯理。


“爹,伢子是好人么?”他惴惴不安,问道。“爹,我捡过人家的一个臭鸭蛋,我还是好人么?”


“我不是叫你还给人家了么?你有何可担心的呀?”爹爹一如既往慢条斯理、和颜悦色。


“我没还!”他直截了当说道。


“你这个伢子呀,为何要对爹说假话呢?以后可不许了啊!”爹爹细声细气地说道。


“爹,我还是好人么?”他不放心又问道。


“我伢子当然是好人了!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伢子对爹一片孝心,爹怎能不知?爹在天堂里保佑伢子,你莫怕、莫怕!”爹爹一再安慰道。


闻言,他的恐惧、不安便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