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作者:易拉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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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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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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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4476字

我就像一抹空荡的幽魂,脚步虚浮地往“三炫王城”学院的正大门飘去。身边匆匆忙忙而过的全是学生,都向着体育系的方向跑去。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她们谈话的内容也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小樱!这是这星期第几个违反‘no1炫’法则、被罚跳天鹅舞的女生了?”


“第四个吧,还是第五个?听说昨天那个女生跳到半夜,居然跳昏过去了耶!oh,mygod!左戈少爷真是好绝情噢!”


我的身体猛然一僵,好像在瞬间回到了几个月前,我穿着单薄、顶着寒冷的天气在喷泉池里跳天鹅舞的情景。


那时候左戈也是对我冷淡残酷。而现在,我又再度回去了原来的位置。我们始终,是被划分为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啊……


我出了“三炫王城”,沿着“三炫”高速大桥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去。我的步伐那样沉重,仿佛每迈出一步,我和左戈、李宪泽的距离就多了一个咫尺天涯。


突然我余光一瞟,看到一辆熟悉的蓝灰色“奥迪pikespeak”概念车从旁边公路上飞速而过。它行驶的速度那么快,以至于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消失在“三炫”高速大桥的那一头。


炎炎夏日,四周都漂浮着躁热的不安因子,宽阔的高速大桥上车辆来来往往。而刚刚那辆一闪而过的蓝灰色概念车,仿佛只是我虚幻的景象。


我感觉脑子一阵眩晕!在倒下去的瞬间,我伸手紧紧抓住了旁边的护栏。


一阵腥味在我的胸间狂浪翻涌,我捂住胸口,不管怎样努力都呼吸不到空气。只觉得难受,胃翻江倒海地难受。


我靠着护栏蹲在马路边,一遍一遍地干呕起来。


胸口郁积着这么多的压抑和无奈,我好想能够全部将它们从口中吐出。可却因为太久没吃东西,我什么东西也吐不出……


很快就可以摆脱这副沉甸甸的躯体了吧……世界遗弃了我,我也不想再当罪恶的人……只要把这条生命换给妈妈,爸爸就再不会恨我了吧……


我一直吐,一直吐,直到把胆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才觉得闷闷的胸口好过了一点。


然后我支撑着旁边的护栏站起身,却在抬头的一刹那,被阳光晃花了眼睛……


眼前,一辆反光泛亮的蓝灰色“奥迪pikespeak”概念车停在路边!灰色的车窗是打下来的,透过车窗,我看见坐在左边驾驶座上的左戈。


此时他也正看着我,眼睛幽黑暗沉,流转着一种让人无法看穿的灵光。


我身体僵住,保持着呆立的姿势看着车里的左戈!


“是来找他的吗?”左戈掀起一边的嘴角,黑曜石眉钉一闪一闪地,像是在呼应他的嘲讽,“不过你已经来晚了。我听说他在前几天办了退学手续,怎么,你不知道?”


我咬紧下唇,脸在瞬间“刷”地变得苍白。


我知道左戈口中的“他”是指谁,是为了保护我而死掉的尹洛!


“啧,看你这副悲伤的模样,一定是不知道了?”左戈目光如刀,一下一下地刮过我的身体,“是被他甩了吧,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更讽刺地说道,“果然是蠢材,你怎么会认为有人真的喜欢你?”


左戈最后一句话就像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迅速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的腹部又是一阵剧烈翻滚,搅得肠胃都要拧成了一团。我感觉自己又想吐了,可是却不想在左戈面前这样……我只好拼命忍住自己,肩膀因为疼痛一抽一抽地颤栗起来。


左戈瞳孔收紧,继续用那种不温不火却刺痛我心脏的声音说道:“被戳到痛处,所以不想说话?”


我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迅速转身,脚步慌乱地朝前走去。我怕呆在这里,如果再听左戈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哭出声。


我不要哭,这些痛苦都是我一个人的。谁都可以怜悯我,只有左戈和李宪泽不行,只有他们不行……


我听见身后有哐车门的声音。我知道左戈下车了,我开始觉得惊慌!


我想跑,可是双脚无力,根本承受不住沉重的躯体。可我还是不要命地奔跑起来,两只脚酸软无力,载着我笨重的躯体没跑出几步远,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不顾膝盖的疼痛,爬起来继续跑,然后继续跌倒……


我想再爬起来的时候,一双修长挺拔的腿已经矗立在我面前。


左戈蹲下身来,伸手攉紧了我的下颌:“该死!你还真是顽强啊!顽强到让我想一掌掐死你!”他死死地看着我,布满冰霜的黑色瞳仁里,居然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气。


我抽噎一声,声音嘶哑地说道:“对……不起……”


“你到底有哪里好?全身上下无一处优点。脸看起来蠢蠢的,却心机城府;只会伤害别人,却总是一副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无辜模样!”左戈眼睛里的水气越来越浓,声音也变得粗嘎嘶哑,“如果说,我愿意再给这样的你一次机会呢?”


这句话就像一枚深海炸弹,激起我平静的心湖波涛汹涌。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左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左戈松开了我的下颌,站直身子:“今天晚上七点,‘迪施雅’儿童游乐园大门见!”说完他跨过我身边,大步向前走去。


我迅速反过头,目送左戈的背影消失在“奥迪pikespeak”车里。然后我弯起嘴角笑了,虽然笑容很淡很淡,可也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绽放的笑容。


左戈……左戈……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是需要我的存在的啊……


因为我突然丢下奶妈独自离开了医院,奶妈还以为我想不开,被吓坏了!虽然我毫发无损地回到家,仍没有逃过她长达两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奶妈在帮我梳洗打扮的时候,我沉静地告诉她:我一定会好好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一人需要我。为了那一个需要我的人,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看着镜子里因为腮红而显得脸色红润健康的自己,我感到自己是如此懦弱和不堪一击。因为我内心深切地知道,我不是因为哪一个人还需要我而存在,而是因为自己不敢独自面对内心的魔。


傍晚六点四十七分的时候,我拿出我存在银行的所有私房钱,包下了游乐园的整个夜晚。于是,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我在瞬间倾家荡产。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左戈,一切在所不惜。


八点四十七分的时候,左戈还没有来,我就在以前左戈靠过的那根灯柱下等待。此时夜幕降临,游乐园里灯火辉煌,旋转木马开始了欢快的歌唱。街道旁人来人往,每当有小孩经过,都会停住脚步,一脸向往地看向游乐园里面。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把左戈小时候没玩过的游戏,统统在今晚补回来。


十一点四十七分的时候,左戈依旧还没来,我一边焦急地用脚蹭着地面,一边给左戈打去第四通电话。可是铃声一直响一直响,直到转入留言信箱,都是无人接听。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左戈一定是在赶来的途中,只是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带上那只手机。


凌晨二点四十七分的时候,街上霓虹灯闪烁,几个醉鬼连拖带拽地拉着我要走。我哭喊起来,声音惊动了游乐园夜巡的保安员。虽然我幸运地脱离了魔掌,却受到不小的惊吓。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哭!如果左戈来了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担心的。


凌晨四点四十七分的时候,马路上偶尔有飞驰而过的车辆,四周空洞而寂静。我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靠着灯柱蹲下,猜想下一辆经过的车会不会是左戈的。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左戈也许已经来了,他就在黑暗的某个地方观察我,看我有没有很乖地等着他,看我是不是会走掉。


清晨六点四十七分的时候,我已经给左戈拨了不下二十个电话,附近几家茶馆店已经开张。我时不时会看见几个骑着单车的学生,一边谈笑一边匆匆从我面前走过。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一天我让左戈等得太久太久。所以今天,我也理应等他这么久。


左戈,如果罚我在这里等你你能消气的话,我会一直乖乖在这里等着,直到你出现的。


或许是上帝听到了我虔诚的祈祷,在七点过一刻钟的时候,我接到了左戈的来电。


看着屏幕上跳跃着“左戈”两个字,我一晚上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喂……你已经到了吗?”我按捺住“怦咚怦咚”乱跳的心,声音激动地说道,“我等你好久了。左戈同学……你已经到了吗?”


“回去。”冰冷的两个字,把我期待的心推入了崖谷。


“呃?”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嘴唇也慢慢失去血色,“你有事要忙吗?没关系,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等你忙完了再……”


我话还没说完,左戈用更生硬的字打断了我的话:“我叫你回去听不懂吗?”他轻笑了一声,声音疲惫却依旧生硬,“真是够愚蠢的!你以为我真会跑去,然后像傻瓜一样地听信你的欺骗?拖鞋女,看来你是真蠢材……”


我的耳膜“轰”地一声炸开,手机从我弯曲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摔在地上蹦出一米多远。


一瞬间,我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世界,塌了。我听到大地崩裂、天空消融的声音,就好像,我心碎的声音。


我脚步踉跄地朝前走去,感叹世界再一次遗弃了我,而且是如此彻底。


一个小男孩跑上来,拼命叫着:“姐姐姐姐,你的手机,姐姐……”


我机械地伸出手,将男孩一把推倒在地。然后我从他身边走过,目光空洞,幽静的样子就像一抹午夜飘魂。


我回到家的时候,奶妈还在睡觉。我脱掉了鞋,小心翼翼地不去惊动她。


我一边给自己放温热的洗澡水,一边想象两个小时候的奶妈,她该是如何撕心裂肺地痛哭。


我真残忍,居然连离开这个世界都要间接伤害到一个人。可是我毫无办法,我找不到比割腕自杀更好的自我了解方式。


就让最后一个人为我而痛苦吧。从此之后,我蒸发了,再也不会伤害到谁……


我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泡进了温水里,握着刀片的手开始止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痛一下下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安慰自己,鼓励自己……然后狠心一挥手,冰冷的刀锋划过我纤细的左腕,火一样的灼痛感迅速传遍我的神经。我看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沿着手指滴落,在浴缸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泓小潭。


我开始担心,如果这次死不了,那该多痛苦啊。


于是我一挥手,再朝左腕上划了一刀。这次力道重了点,伤口比前一道伤口要深,鲜红的血像浓浆一样喷薄而出。


我小心翼翼地把汩汩往外溢着血的手腕挪进了温水里。血不停地流,伤口泡在温水里居然没有先前灼热的疼痛感。


我轻轻地舒了口气,仿佛这么久郁积在心中的痛苦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消融。


血一直流一直流,我的身体在迅速降温,神智也越来越模糊。


就要死了吧……我慢慢合上眼睑,却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扯回了残存的意识。多么讨厌的声音啊,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响起?


我闭着眼,任它胡乱叫嚣。


大概响了二、三分钟的时间,铃声嘎然而止。而原本安静的客厅突然有了声响,我听见有“哒哒哒”的脚步声朝楼梯间越走越近。应该是要去到二楼我的卧室。


可能是在经过浴室的时候听见了“哗哗”的水响,脚步声猛地停在了浴室门前。


我的心“咯噔”一跳,还没等我来得及想太多,奶妈已经扣响了浴室的门:“小姐?小姐……你在里面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洗澡啊,还真反常,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家的?小姐……”


为了不引起奶妈的怀疑,我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嗯”了一声。


“有位同学打电话找小姐你,快接电话吧!电话分机就在浴缸后面……”奶妈又扣了扣门,故作神秘的口气说道,“是个男生噢,小姐!哦呵呵呵呵,你放心,奶妈是不会偷听的……”


我使出全声的力气,再度“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接电话的打算。


两分钟后,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奶妈再度扣了扣浴室的房门:“小姐,怎么还没接电话?快接啊!”刚刚到底是哪个家伙说不会偷听的?


为了能够死得“顺利”,我只好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身子,朝电话机伸出了我抖得厉害的右手。可是试了几下,都没有力气拿起听筒,只好按下了接听键,声音虚弱得就像蚊子哼哼:“喂……我是……贝路璐……”


我在心里忿忿低咒:可恶的上帝,你真是太爱折磨我了。就连死,也让我死得比一般人辛苦!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耷拉着眼睑,头一低就要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出声:“我是李宪泽。”他丝毫不顾及我脆弱的耳膜,用震天响的声音乱吼着,“该死的兔子!为什么我打你的手机居然是一个小男孩接?你竟敢换手机号码都不通知我一声!你想死吗?”


我即将闭上的眼睛霍地睁开,又没死成!该死,怎么反而感觉自己的脑袋比没割腕之前还要清醒。


“以后换电话号码记得提前通知我……”李宪泽针对手机的事,叽里呱啦地大吼了一通。


我连翻了两个白眼。难道他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质问我换了手机号却没有通知他吗?其实我只是由于太伤心弄掉了手机,并没有换手机号码啊。


见我不说话,李宪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然后变得不自然起来:“嗯,那个……我记得你昨天下午的时候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吧?你有说过这句话吧?”他语气急切地说道,“我想了想,觉得就这样放过你太便宜你了!既然你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脑袋一阵眩晕,没有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却差点被李宪泽的话噎死。


究竟在搞什么啊!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他推开了我,现在等我自杀了,而且都自杀到一半了,却突然抓着我的手说不行!?


我该怎么办?我一半的灵魂都已经飘出身体了啊,现在连开口求救的声音都没有了。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如此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喂!说话!说话!”李宪泽焦急地吼道,“你不会是想反悔吧?兔子……”


“奶……妈……”我使劲挪了挪身子,嘴巴尽量凑近电话,“我……知……道……你在……偷……听。我……在浴室里……洗澡……昏……迷……你……快进来……救我……”


说完我两眼一闭,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晕过去了。


万能的主啊,请不要再如此折磨我了,请放过已经身心疲惫的贝路璐吧……


身体好无力,软绵绵、轻飘飘的像漂浮在空中的落叶。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玻璃温室,跟着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一起飘飞。好幸福,世界要是能永远停止在这一秒有多幸福。


隐约地,我听见有“哒哒哒”的马蹄声朝我越奔越近,那片白色的蒲公英海洋里也慢慢浮现出一个南瓜马车的影子。


我的心脏开始急速跳动了起来,就在我将要看清驾驭南瓜马车的王子的那张面孔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大风,我和蒲公英小伞一起飞了出去,离那个玻璃温室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眨巴眨巴眼……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熟悉的白色墙壁、白色床单、白色桌椅……这辈子我最不想呆的地方,却仿佛跟我有着某种剪也剪不断的孽缘。


我居然……居然……又回到了这个苍白寂静得让人窒息的病房!


奶妈伏在我的床边睡得香甜,眼睛上黑眼圈深陷,在眼角下依稀挂着两行未干的泪水。我从来不相信人会在一夜之间变老这一说辞,可当此时看到她两边的鬓白,我的心像被敲响的鼓钟,重重地憾动了一下。


为什么会如此呢,为什么我只一味地想要逃避自己的痛苦,却忘记了默默守护在我身边的奶妈会有多么心力交瘁?


我真是该死!贝路璐真是该死!


我伸出拳头,正想狠狠地给自己的脑袋一拳,病房门猛地被谁大力踹开,“砰咚”一声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我迅速朝病房口看去,此时奶妈也被惊醒,条件反射地把脑袋转向了声音的发缘地……


站在病房口的是一身黑色皮衣皮,裤酷劲十足的左戈!此时他眼睛充血,头发蓬松,怎么看都是一副还没睡醒的呆样。


左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可可!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怎样!”在我惊奇的目光中,左戈走到我对面那张病床边,声音里全是浓重的火药味,“你想逼死我吗?”


安可可挣扎着坐起来,在左戈的帮助下半躺在病床上:“我……睡不着,所以才打电话叫你……”她嘴唇青紫,在苍白肤色的衬托下更显得虚弱可怜,“只是让你陪我一下下,这都不可以吗?”


我就像被什么从天而降的硬物重击过一般,脑子里瞬间一片白光。


为什么……为什么安可可会进了医院,而且还和我住在同一个病房?老天怎么这样残忍,让本就悲惨的我落入更加悲惨的境地……


我的手紧紧揪住了被单,直到它褶皱成一团,我才稍微使力,用被单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的动作立马引来了奶妈的大喊大叫:“小姐?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呜,你不知道奶妈我有多担心啊,你……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这么让人担心啊你……小姐,小姐?为什么要用被单蒙住脑袋啊?会蒙坏的,小姐……”说着奶妈伸出厚实的手掌,就要来扯我的被单。


我使出全身的力抵抗着,整个缩在被单里的身子抖得就像一盘颠簸的散沙。胸口好痛,为什么会这样痛……


“小姐……你这样虐待自己,简直是要了奶妈的命啊……你干脆一刀捅死我好了,我也不用在这里受这份罪……”奶妈的嘴巴就像上了膛的激光枪,“突突突”地对我轰炮起来。


“该死的欧巴桑!碎碎念的吵死了!”突然,一个爆怒的声音响起,震得整个房间都在摇晃,“滚出去……”


奶妈停止了对我的袭击,把目标转向了左戈:“你、你、你……你这个臭小子!你说的什么话?对待你的长辈,你难道都是这副德行?嗯?你是没家教的孩子吗?”


“还不滚,是等着死吗!”


“你、你、你、你、你……这是医院里安排的地方,凭什么你说怎样就怎样……喂,你抓我的手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兔崽子,没一点家教的兔崽子……”奶妈的声音迅速从我耳边转移到病房门口,“哎哟喂,摔死我了……医生!医生……哎哟哎哟,那个护士小姐,你快过来帮奶奶一把,这里有个没礼貌的小子在闹事……”


奶妈在病房外骂骂咧咧了一阵,然后拖着几个护士小姐进了病房,一边声泪俱下地诉苦。


我的脑子好乱,心里好难受。我捂住耳朵尽量不想去听房里的动静,却还能清楚地听到病房里的一举一动……


“是这样的先生……虽然您事先有交代过这间病房不能另外安排病人住进来,可是病床上的那位病人来的时候,刚好没有空余的病房,所以……”


左戈冷冷地打断护士小姐的话:“限你们在三分钟之后内,把这个欧巴桑,还有病床里的那个人弄走……”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空余的病房……”


“那你的意思是怎样?我要睡哪里呢?是地板吗?嗯?”左戈的口气咄咄逼人,“或者,你是想让我亲自把他们丢出去!”


“我……我们明白了……小览,去联系护士长,实在不行的话,在平民病房里多添一张病床……”


“喂喂!我交了足够的钱,凭什么住平民病房?况且我们家小姐身子骨虚,又正在输液,这样移来移去地多不方便?”奶妈浑厚的大嗓门充斥着整个房间,“你这臭小子,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又没生病你凭什么占用病床睡觉?你……”


真恶劣啊……左戈对待谁都如此恶劣……为什么我会喜欢这样恶劣的人呢?为什么……在我被他伤害得遍体鳞伤之后,还会因为他心一阵一阵地抽疼开来……


如果当初没有认识他多好,这样我就会一直保持着喜欢宪泽哥的心情,就可以守住小时候的所有誓言……


“小姐,小姐……”奶妈扯开我盖在头上的被单,一边取下挂在一旁的吊瓶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们要换病房了……你有力气站起来走路吗?要不要担架?小姐?”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我挣扎着下了病床,在奶妈的搀扶下慢慢往病房口挪去。这期间,我一直都低着头,也尽量把脸撇向左戈看不到的那边。


几个护士借机道歉,团团围在左戈面前扮演花痴,很好地成为了阻挡左戈视线的屏障。


我忐忑不安着一颗心,终于安全地出了病房。可还没走出几步远,却听见从病房里传出一个慑人的声音:“不用换了!”他加大了音调,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把那两个人叫回来!”


该死……难道是被他发现了么?


我的心一沉,脚步开始慌乱起来。我想走得快一点,却无奈软绵绵的身子一点也使不出力。


身后,几个护士小姐叫嚷着追上前来:“病人,那位先生叫你躺回去呢!太好了,不用换病房,真是太好了……”


“不……”


我脸色苍白,正焦急地想要拒绝,奶妈却先我一步怒气冲冲地说道:“让他见鬼去吧!凭什么他叫我们换我们就换,他叫我们不换就不换?把我们当什么了?”奶妈撇过脸看向我,眼中的怒火还未平息,“我们也是有性格的人,对吧,小姐?”


几个护士小姐面面相觑,正欲开口再劝说点什么,奶妈已经搀扶着我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出几步,一个黑影在眼前一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赫然抬头……走廊里忽闪忽闪的日光灯下,左戈表情执拗而倔强地看着我,此时他深黑的瞳仁里,弥漫着一片冲天雾气。


我咬紧下唇别过脸,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用铁勺挖了一个洞,血汩汩而流的同时,更多的是痛。


“对不起,奶奶。”左戈的声音硬得像块冰,“我说对不起,你让她躺回去吧。”


“臭、臭、臭小子!你以为随随便便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你当我们是什么,胡来呵去的丫鬟吗?”


“我刚刚心情不好……所以语气过了一点,我跟你说对不起。”左戈的语气还是很硬,像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才逼着说出这么谦卑有理的话来,“我以后会注意的,如果你还不解气的话,打我怎么样?”说着他弯腰,把脑袋顶凑近奶妈。


“哎呀,你这孩子干什么,谁说要打你了……”奶妈被左戈突然的举动吓得一个劲儿地缩脖子,“好了好了,回去就是了……真是个奇怪的人,前一秒还凶得要死!”奶妈一边不满地咕哝着一边拉了拉我的胳膊,“走吧小姐,我们回去……”


“不要……”我挣脱出奶妈的手臂,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不要回去!”


“为什么小姐?他都道歉了!”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左戈的眼睛,只知道喃喃重复着:“不要……不要回去,不要……”我的身子开始痉挛起来,两只腿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量似的打着抖,“不要……”


空气开始凝固,我听见那些护士小姐夸张的抽气声。我的神经绷得就像一根脆弱的弦,似乎只要谁这么轻轻一拉,立马会弦断琴亡……


突然,左戈一个跃步跨上前,劈手夺掉奶妈手中的吊瓶,然后弯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横抱起了我!


我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虚弱地挣扎:“你、你要干什么么?放开我……我要下去,让我下去……”


左戈皱着眉,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眼睛看着路前方,抱着我大步朝病房那边走去。奶妈一边喋喋不休一边脚步慌乱地跟上来。


我身体软软地靠在左戈的怀抱里,一吸气便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好闻味道,那么熟悉……我缓缓闭上眼,忽然间,想永远沉溺在这个怀抱里不要清醒。


我低着头,躺坐在床上。病房里空气凝固,压抑得让人窒息。


床左侧坐着奶妈,她正在帮我削一只又圆又大的苹果,时不时抬头,用疑虑的眼光瞄一眼左戈。精明如她,一定是看出了我和左戈之间的暧昧关系。


左戈站在床右侧,他斜着身子靠在一棵盆栽果树前,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摆弄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打火机。火苗“哧”地窜上来,缩回去,又“哧”地窜上来。整个安静的病房不停回荡着“咔嚓……哒!咔嚓……哒!咔嚓……哒!”的声音。


而在我对面的病床上,躺坐着正在输液的安可可,虽然我没有抬头,但仍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灼人的视线。


这三个人,都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不!确切地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一些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病房里空气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压抑,就在我被这份压抑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奶妈递给我那个削好的苹果,然后拍拍褶皱的衣服站起来,首先打破沉默:“小姐这么久没吃东西一定已经饿坏了吧?要不,奶妈这就回去给你做?”


我仰头看向奶妈,她摸摸我的头,朝我慈爱地眨了眨眼睛。


我明白了奶妈的意思,她是想留给我足够的私人空间去处理好自己的感情。我很感动,嗓子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拼命地点头点头。


奶妈前脚刚走,左戈便心浮气躁地用脚来回蹭着地面,而且加快了按动打火机的频率。


我知道他就要沉不住气了,下一秒,他果然如我所料地开口道:“什么病?”他声音干干的,有些迫切地问道,“喂!是什么病?”


我一寸寸抬起头,对上左戈寒塘般的黑色双眸。此时眼眸里荡漾着一种柔和的物质,还有可以融化掉一层冰的炙人温度。


我的心“咯噔”一跳,慌忙别开眼:“没、没什么……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该死!我问你什么病,听不懂吗?”左戈提高了音调,他的语气虽然很凶,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


“感、感冒而已……”我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把左手腕挪到身后,隐藏手腕上的伤口。


“因为昨天晚上等了很久,所以才生病?”左戈轻吐口气,声音倏地变得严厉起来,“真是蠢材!如果我没出现,你不知道离开吗?”那么快,他眼底的温柔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就仿佛先前看到的那双眼,跟这双眼没有任何关联。


“跟你没关系……”我垂下眼睑,忽略心底的刺痛感,“不是因为你才生病。我不会因为你,而生病。”


“是吗?”左戈忽然笑了,笑容里夹杂着深深的嘲笑和失落,却依旧帅气得让人心惊,“哈!你当然不会因为我生病。只有天使,才能让你生病!我怎么忘了,我不是天使啊。”他的话如此讽刺!


“你!”我瞪圆了眼睛,胸脯一起一伏地剧烈喘息。


为什么那么遥远的事情,他还没有忘记?他应该……很难再忘记吧,那样伤人的事情……是我不该写那么过分的blog日记……一切都是我的错……


左戈笑容一敛,寒声道:“怎么,我有说错什么?”他嘴唇薄薄地抿成一条线,就如同受到委屈的小孩倔强地隐忍着心里的痛楚!


我忽然就明白,当左戈用强硬的句子去刺伤别人的同时,也在刺伤着自己。


也许,他曾今真的是喜欢过我的。至少他靠在游乐园前那盏银色灯柱下等我的那个夜晚,他是喜欢着我的。


可是很多事情一旦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就让从前的一切在我割腕的那一刻结束吧,就当我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推开的我,是他将我推离到李宪泽的身边。


我把自己的身体深深地陷进了床垫里,闭上眼:“对不起……我困了。”我身子侧向右边,背对着左戈,“晚安。”


左戈的影子在日灯光的照射下投在被单上,我看见它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久到我侧着睡的身体开始僵硬酸痛,他才走到对面,挤上安可可的病床,倒头就睡。


我咬着自己的手指,一直咬住,直到指甲被咬出一个凹进去的痕记。我的眼睛好困,意识却格外清晰,大脑也不辞疲劳地飞速运转着,不管怎么都睡不着。


病房里日灯光明亮,立式空调“滋滋”散发着冷气。


我两眼瞪着雪白的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想那些曾今发生过的故事,那些开心的、伤心的、心痛的、绝望的故事,想着想着,我泪流满面。


应该不会有眼泪了啊。在我想要死去的那一刻,我就应该丧失了哭泣的权利。而现在我却哭出来了,只是那么压抑那么压抑,压抑得好像要死去一样。


这个世界如此残忍,为什么会如此残忍?


我突然就想放声大哭!毫无节制地,不管不顾地,哭出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悲伤……


我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从病床上坐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拿过挂在一旁的吊瓶,轻手轻脚地下了病床,最后再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里自带的卫生间。


我把卫生间里所有的水龙头都拧到最大。然后把吊瓶挂在门角上,自己则蹲在抽水马桶边,听着“哗哗”的水声开始轻声哭了起来。


我开始哭的声音很小,可是慢慢的,胆子大了,哭声也大了。水声“哗啦啦哗啦啦”,掩盖住了一切的声音。


我亲眼看着那些晶莹从我的眼睛里滑落,“吧嗒……”掉在石板地上如同摔碎的水晶。


左戈……左戈……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原点……


我哭着哭着胃又难受了起来,于是我一边哭一边吐,直到眼睛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觉得疲惫,好想好想沉睡……我的脖子开始承受不住脑袋的重力,身子也软绵绵的……然后我头一低,整个身子趴在了潮湿冰冷的石板地上。


耳边还是“哗哗哗”的水声,只是一下远、一下近。慢慢地,那些水声变成了一首忧伤舒缓的旋律,我恍惚听见一个轻柔的嗓音,那个嗓音夹杂着水声一遍一遍地唱着《棉花糖和骨架》。歌声苍凉忧伤,穿越小时候如天空般剔透晶莹的故事,直刺……我的心脏。


昏迷前,我看见红色的血液从我的手腕顺着输液管往上爬往上爬,一直爬进那个已经空了的吊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