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与剑术

作者:曹三公子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2:30

|

本章字节:13464字

房事与剑术



“我即将离去,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你还要等我吗?”“是的。”她回答的口气异常坚定。十六岁的她,扎着两根大大的辫子,怯生生地站在杨柳树下,娇嫩得就像树上刚抽出的新柳枝条。


“会等多久?”“一直等下去!”


“等到我死为止吗?”


“不,等到我死为止!”她回答的口气更加坚定。楚无翼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无力再说些什么。他全身的气力均耗尽在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离去的决心。要是她知道我的心思该多好啊,他这样想,但显然不可能。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赶在局面尚未失去控制之前,有件事他必须不计后果地去做。


他不敢再看她一眼,那可能是扭转乾坤的一眼,他只是默默地跨上骏马,扬鞭而去。乍暖还寒的春风标志性地吹着他年轻的脸颊,似乎在对他做着最后的挽留。触目所及的流水、山丘、熟悉的一草一木,刹那间都充满了萧瑟的别意。还有那个在大河的尽头等待他的女人。


他却要逆流而上,行向不可知的命运。



今天八房姨太太们全都低眉顺眼、俯首帖耳,乖得像刚吃饱的小猫。红光满面的梁孝公坐在书房里忍不住为此得意不已。看样子,昨夜的辛苦没有白费。


昨夜,他将八房姨太太召到他那张大得难以丈量的床榻之上,同时和她们八个人翻云覆雨。不觉天色发白,这才一泄如注、鸣金收兵。像他这把花甲之年,还能独力喂饱八个如狼似虎、吸血噬骨的女人,堪称古稀之人。


然而,相对在房事上的鞠躬尽瘁,他更引以为傲的是他当世无敌的剑术。依他之见,两者相较,孰易孰难一目了然。


于是有问者:孰易孰难?


于是有答者:房事者,欲也,人皆可行之,甚易;剑术者,道也,唯我能悟之,甚难。于是有问者:为何要行房事?于是有答者:因为女人的洞就在那里!于是有问者:为何要使剑术?


于是有答者:因为敌人的身上本没有洞,用剑一戳,就戳出一个来。


于是有问者:戳出一个洞来又如何?于是有答者:跟他行房事!



梁孝公跟姨太太们行房事之时,照例总会放她们一条生路,以便日后循环使用。不管前夜姨太太们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呻吟惨叫,一觉醒转,她们又回复成娇滴滴的催情机器。


梁孝公跟敌人们使剑术之时,照例总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以免他们卷土重来。无奈何,觊觎他天下第一剑美名并不远万里前来挑战的剑术爱好者实在太多,必须杀一儆百,杀百儆万。否则,一旦当挑战他掌中那柄流云剑成为一桩毫无生命危险的包赚不赔的买卖,梁府大院恐怕早已被纷至沓来的挑战者给挤得满满当当,再无立锥之地。


幸好,不怕死的人越来越少,自从上次梁孝公在前来单挑的峨眉明镜道长的肚子上戳了一个大洞并跟他行过房事之后,梁府大院已在歌舞升平中度过了十几个春秋。


偶尔,梁孝公也不免寂寞。寂寞以其不败的武功枯萎着他那颗勃然跳动的心脏。他虔诚地将流云剑从那囚禁它的剑鞘里释放出来,一泓柔和的光亮顿时弥漫于室内。他环顾四周,心茫茫然如同被彻底抽空。


流云剑碧绿如玉的剑身无声地徜徉在他那不胜忧伤的手指抚摩之间,数十年风云跌宕的江湖岁月在手指拂过时一闪即逝,如梦如幻,似假似真。


手已沧桑,剑却未老。


似窥见他那惆怅莫名的内心,流云剑忽作人语:“何日共杀敌?”


梁孝公一叹,道:“遥遥无定期。”



楚无翼的信舒展在桌面,洁白素雅的信纸上写着:“一剑将临于君前,记住这一剑!”这封还带着新抽柳枝清香的信刚刚送到梁孝公手上。



“原来只是个年轻人而已。”梁孝公在八房姨太太的簇拥下第一眼看见怀抱长剑安静地坐在六百年苍老的古樟树树荫之下的楚无翼时如此不无轻蔑地想。久疏战阵的他甚至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竟然为此暗暗松了一口长气。


八房姨太太也对这个在她们看来无异于上门求死的年轻人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们叽叽喳喳地交换着各自的意见。


“模样还挺俊的呀!”“不知道干起那事儿来行不行,呵呵。”“这么年轻就想不开,怪可惜的。”“但愿老爷待会手下留情些才好。”“我看他不如拜在老爷门下做弟子,那咱们不就成了他的师娘了,哈哈!”梁孝公对八房姨太太这种吃里爬外的言论大为不满,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人一眼总共八眼,这才让她们的舌头在口腔里停止卷动。梁孝公深吸一口气,平静一番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忘记该怎样对待那些登门挑战之人,那就是将碧绿如玉的流云剑轻快地***他们踌躇满志的肉体。


谨慎而威严的步伐领着他向楚无翼直逼而去。楚无翼仍然静静地坐着,一袭白衣如雪,遗世而独立。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杀伐之气,虽然经过一段艰难的长途跋涉,却看不出疲劳之态。怀抱长剑犹如怀抱瑶琴,他神色悠然得仿佛只是一个预备在这幽深的园林中即兴抚上一阕的乐师,然而他那混合着热烈与痛苦的矛盾眼神,却泄露出他苦心藏匿的饱受煎熬的灵魂。



梁孝公在离楚无翼七尺之距止住脚步。


楚无翼抬起眼睛注视着他,道:“这就开始了吗?”


多年来战无不胜所养就的狂傲使梁孝公露出愉快的笑容,他说道:“如果不想开始,你又何必来此?”


“不错,不然又何必来此。”楚无翼喃喃自语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身子垂直于地面站立。“请亮剑。”他几乎是友善地向梁孝公说道。


梁孝公见楚无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暗气,年轻人死到临头还不知天高地厚。他手一拍剑鞘,长剑飞起,手一探,早抓在手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至极。远远观望的姨太太们齐声叫好。梁孝公的目光流连于流云剑美丽流畅的剑身上流动着的天空中的云彩和阳光。这柄碧绿之剑曾洞穿无数武林豪杰的喉头和内脏,取走多少性命,却不曾带走一滴血。梁孝公将目光转向楚无翼,忽然厉声道“:流云剑下,从无活口,你可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这里。”楚无翼答道。他缓缓拔剑出鞘,相比流云剑的华丽,这柄剑委实其貌不扬,以最普通的钢铁铸成,既无雕花也无寒光。


楚无翼将剑尖遥指梁孝公的眉心,道:“请。”



梁孝公最宠爱的、最美丽的、最年轻的、床上功夫也最好的第八房姨太太看见两人马上就要性命相搏,不由得在远处高声喊道:“年轻人,赶紧回家去,趁还来得及。”


楚无翼闻言苦笑。今晚我不在这儿过夜,家也归不得。一剑刺出。



传说最早的时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男女人,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由男人和女人连体而成。这听起来颇为美妙。至少世上不会有单身汉或者单身姑娘,所有的人都前世注定,指腹为婚。后来天神为惩罚人类的不敬神,大刀一挥,干净利索地将人劈成两半,从此,男人和女人便开始有了独立的肉体。


然而,出于一种返祖情结的纠缠,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总是情不自禁地渴望着合而为一,重现那黄金时代的风光。于是就有了行房事这种为了连回一体而做的不懈努力。但是由于人海茫茫,能找到原先和自己连为一体的另一半的机会是如此渺茫,因此所有的尝试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君不见,几乎所有的人在行完房事之后无不悻悻地退出女性的身体,举动之间满是失望和沮丧。这样做,他们理直气壮。


然而,下次看见另外一个女的,他又把希望点燃,蠢蠢欲动地想在她的身上行行房事试试看,看能不能如愿以偿地合而为一,也许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却仍旧乐此不疲。当然,男人也会和同一个女人持续多次房事关系,那主要是因为他还没死心。上次可能是由于机械故障或别的什么原因没有连上,说不准这次就成了呢。所以他就像愚公移山似的,认准一个人,生命不止,房事不休。就这样,一连又一连,一年又一年,时间悄悄地流逝,而执着的人们,屡败屡战,终其一生也没有放弃与异性连回一体的可能性。


当天神一刀将男女人劈成两半之时,他也将本由男人和女人共用的心劈为两半。从此之后,两颗分离的心除了互相想念之外再也做不到情意互通,于是便始终在揣测猜疑中度日。而人生的痛苦莫不源自于此。


越年轻的人们,他们那颗刚分离不久的心疼痛得就格外强烈,想念那迷失的另一颗心便越急切。那岂止是心头丢掉的一块肉,那是流落在外的致命伤口啊!也许会有人反驳说婴幼儿就不想念你所谓的神乎其神的那另外一颗心,他们不是更加年轻吗?


解释是这样的:婴幼儿的心还处于刚做完分离手术之后的麻醉期。


现存于人世间的任何与由以上传说所推导出的结论不相符合的情况均属于人类进化史上的正常变异。请保持风度,无须惊奇。



流云剑斜插在泥土里,剑柄连同黄色的穗子不可置信地摇晃不停。梁孝公面色苍白,偷偷沁出皮肤的汗水在脸颊上汇聚成道道小溪。楚无翼其貌不扬的剑如同一条毒蛇,贪婪地盯着他那早已松弛起皱的咽喉。


梁孝公黯然道:“好剑法!”楚无翼淡淡答道:“剑也是好剑。”“有好剑法自然便有好剑。此剑何名?”“此剑名一,一剑是也。”“一剑?一剑将临于君前,记住这一剑!看来你没有说错,我是该记住这一剑!”梁孝公干涩地笑道,而笑容已失去方才的豪情,遭遇始料未及的失败,让他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衰老了一千多岁。然而,剑客的尊严却让他高昂着头颅,傲然道:“我既已败,还请一剑封喉。”楚无翼却收剑回鞘,走过去解开系在古樟树上的骏马。他翻身上马,对梁孝公道:“今天的晚霞和夕阳一定很美,我希望你也能够看到。”说完,打马远去,从身后又抛下一句,“明天我还会再来。”



“我已经看了九天的晚霞和夕阳。”


“你不想再多看一次吗?”“晚霞和夕阳固然很美,可惜我已没有看它们的心情了。”“何以如此?”“我接连九败,次次都败得心服口服。你已是当今的天下第一剑。所以,请回吧。”“明天我还会再来。”“你已是当今的天下第一剑,你还想要什么?”“我要你杀死我。”


“我杀不死你。”“只要我还来,你就总有能杀死我的机会。”“在杀死你之前,我可能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你能保证下次你仍旧不会将一剑刺入我的咽喉?”“我不能保证,这要看我们两个人的运气。”“你不能去找别人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是天下第一剑!”“还有呢?”“流云剑下,从无活口。”


“太阳将要坠入西天,很快,就又有晚霞和夕阳可看了。”


十一


楚无翼原本只想终老于家乡的山水之间,从来没有过离开家乡的打算,直到他出发前的那一天晚上才突然决定,从而便有了这次奔波千里的远行。


那天晚上他和她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或者某些事情早已存在,只是到了那天晚上才终于爆发并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悲欢离合,尽管其后果均已历历在目。


十二


楚无翼安然无恙地躺在异乡的草地上,仰望着和故乡一般壮丽一般凄惨的晚霞和夕阳。后来,慢慢地起了风,天也黑暗下去,有青蛙和蛐蛐的叫声传来。于是他闭上眼睛,幻想着流云剑即将如何势不可当地贯穿他那瘦弱的身体。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