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西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5
|本章字节:10468字
开春的第一声闷雷滚过天际,春天的雨点紧随其后。大街上的人们收缩着身体,急切寻找着避雨的地方。
下班的人群里,淘气撑着一把雨伞,忽地被一阵狂风掀翻,雨伞下面露出一双惊讶的眼睛:“天星,这么大的雨,你这是要去哪儿?”
赵天星淋成了落汤鸡,他缓缓地斜过头,望着妻子,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在家闷得难受,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天变了。”
淘气掏出手帕给他擦拭满脸的水珠:“这么大的雨,你不会在马路上拾金捡银吧?”
赵天星一手扶着淘气的肩膀,一手叉着腰,一瘸一拐地走着。怕伤他的自尊,淘气没再吭声。
淘气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孩子,身体一天天消瘦下来,心中更是乱成了一团麻。婆婆这些日子因天星辞职的事还在怄气,已五六天没搭理他了。可背地里却也没少淌眼泪。
这天,母亲打听到药王洞有一位姓李的老中医,治疗跌打损伤甚是神奇,便赶紧告诉儿子这一消息,并顺手悄悄给桌子上放了五十元钱。
望着母亲的背影,赵天星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母亲就他这一个儿子,自己工作多年,从来没有给母亲交过一分钱,结婚生子又把父亲的那笔转业费花去不少,可现在……
他时常对着镜子,望着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那目光已不再锐利,眼角也多了几丝鱼尾纹。他清楚地知道,这辈子靠吃书本饭显然为时已晚;靠技术嘛,上山下乡那阵子只会在地里使锄耙,跟妇女们混在一起拾拾棉花,这两下子在城市恐怕当园林工都没人要,更何况他赵天星根本就不是那实打实干的人。虽说回到工厂混了个电工,充其量也只会换个灯泡,安个插座。现在他愤然辞职,一文不名,看到有人办厂子,跑生意,挣钱挣的像开了印钞机,他的坏心情更是成倍增长。
在母亲的唠叨下,赵天星决定去看病了,早上八点半出的家门,到了十一点才在药王洞七拐八拐的巷子里找到了诊所。
大夫姓李,个子矮小,说话瓮声瓮气,脑袋长得像冬瓜,看不见脖颈,几根又长又黄的头发倒在一边,盖在泛光的脑门上。瞧他这副长相,赵天星真想折身回去。但为了给母亲有个交待,他还是耐着性子坐在条椅上,心烦意乱地抽着烟,心里念叨着:“就这破地方还有一拨一拨的人来就诊,真邪了!”轮到他了,李大夫询问了病因,叫他把裤管挽起来,随便在腿上捏了几下,就在白纸上写起了处方,字迹龙飞凤舞,赵天星一个都不认得。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接过处方,从古香古色的药柜中取出各种草药,装入六个纸袋,嘱咐他画“x”的两包是外用药,熬成药汁,反复擦拭伤痛处;画“○”的四包是内服药,用砂锅熬四十分钟,放凉口服。
回到家里,按规定该擦的擦了,该喝的也喝了,头两天没什么动静,赵天星就骂娘,说要找那个老秃驴算账,让他赔钱。第三天早上,赵天星一觉醒来突然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躺在被窝里琢磨了半天,试着伸了伸腿,居然不疼了!他高兴坏了,拉起睡得迷迷糊糊的淘气大呼小叫:“哎!哎!这腿能伸直了!”
淘气欣喜地将身子贴过去,兴奋地说:“再伸几下让我看看!”
从这天起,赵天星像换了个人,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按李大夫的嘱咐,他又坚持用了两个疗程,腿病基本上痊愈了。
这次治病,对赵天星触动很大。没事时,他常常拿自己和李大夫做比较:“论人样,我赵天星哪样也比他强;论阅历,我也算是在上山下乡中洗礼过的;而论过日子,我为什么就这般狼狈,人家竟如此舒坦?他那熊样儿,仅凭祖传秘方就有那么多人去朝拜,找上门给他送钱,他是吃前世积下的阴德饭,那咱凭啥吃饭呢?”
李大夫在他的心目中越来越神秘了。突然,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赵天星的脑子里诞生了——如能把这些秘方挖掘整理,生产出中成药、保健品,难道不是一条发家致富的捷径吗?李大夫少说也六十开外的人了,黄泉路上无老少,说不定哪天突然命丧黄泉,祖传秘方不就随之送上西天了吗?
他越想越觉得李氏祖传秘方太神奇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李大夫那儿套套近乎,说不定还能得点儿李氏家传绝活,给自己趟出一条路子呢!
星期天一大早,赵天星早早就从被窝里爬出来,嚷着让淘气给他找出结婚时穿的那身银灰色西装。淘气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啥?脑子进水了?大清早把人折腾起来,又刮胡子又照镜子的,该不是去约会吧?”
赵天星对着穿衣镜系领带,神秘兮兮地说:“啥乱七八糟的!我想了个发财绝招,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淘气“扑哧”笑了:“你呀!好好照照镜子,看你家……”说到这里淘气顿了一下,压低嗓音道,“看你赵家先人的坟头上有没有那棵仙草。”
“老婆,你不要隔着门缝瞧人,把我看扁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淘气愣了半天,自语道:“做了一夜的梦还没醒。”
赵天星正要出门,下意识摸摸口袋,手忙脚乱地从换下的衣服里摸出仅有的三十多元钱。这些都被细心的淘气看得一清二楚,她从提包里取出五十元钱放在床头柜上:“给!我未来的大老板,这是我这个月的加班费。中午赶不回家吃饭,就找个馆子吃顿饺子,你这馋猫一个多礼拜没沾腥了。”
赵天星激动地把淘气搂到怀里,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放心吧!亲爱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淘气娇嗔道:“日子过得好坏我不在乎,只要你别学坏,能混出个人样我比啥都高兴。”
“说哪儿去了?我赵天星咋能学坏?我只想安分守己做点儿事。”
赵天星出了家门,来到了工友王师傅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打一个大战役,不是练地摊,要算好每一步。
赵天星要借王师傅的面子到他弟弟那儿认认门,取点儿真经,然后再去会李大夫。
王师傅是“老三届”知青,平常就喜欢赵天星那股子机灵劲,很快就把赵天星领到了弟弟的公司。在王师傅的热情介绍下,弟弟结识了赵天星这个新朋友,给了他名片,表示有合适生意大家可以一起做。
告别了王师傅,赵天星来到一处打印部,照着手里名片的样子,花十元钱定制了一盒名片。
两天后,赵天星取回名片,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骑上车子,飞一般赶到药王洞。他先远远把车子存到一边,在一家商店买了两瓶西凤酒,径直来到李大夫诊所。李大夫正给人把脉。
赵天星谦恭地站在一旁,直到李大夫把脉号完,才操着普通话缓缓地说:“老先生,还认识我吗?”
李大夫转过身,从老花镜的上沿打量了一番,才眯起双眼:“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是前几天来看腿的小伙吗?怎么,好了吧?”
“好了,今天抽空来看看您,想送面锦旗,可您这墙上挂的到处都是。再说,送那玩意太俗气,不如这个。”赵天星举举酒瓶,“闲了还能抿两口,解解乏。”
李大夫看到酒,立刻眼睛放光,三下两下打发走病人,热情地把赵天星迎进套间。
“搭眼一看你就是个大老板,上次来光看病把脉,也没好好谝一谝,不知老板在哪里发财呀?”
赵天星潇洒地取出名片递上,李大夫双手接过名片,只见上面赫然印着如下字样:
陕西中美商联科技开发投资公司
赵天星总经理
下面有电话,有地址。
李大夫恭恭敬敬收起名片:“敢问赵总,您的公司一定是做大买卖的吧!”
赵天星却答非所问:“我虽不懂医道,却被祖国医学的博大精深所吸引。不瞒您说,我不论大病小病,从来不吃西药的。”
李大夫点点头,目光依然停留在名片上,他在研究名片上的“投资”二字,看着看着眼睛突然一亮,“赵总今天能够光临寒舍,李某不胜荣幸,你是我的贵客啊!”
“哪里哪里,真不好意思打搅您。”赵天星谦虚地问道,“李大夫祖上是……”
李大夫自豪地答道:“祖籍陕西耀州。”
“噢,想必是孙思邈的传人喽?”
“是,赵总好眼力。这样吧,快到饭时了,今天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两盅。”
李大夫叫来药剂师,安排她招呼门诊,并嘱咐道:“有人问就说一会儿就回来。”
药剂师不悦地说:“你那一会儿靠得住吗?一喝酒,天大的事都会丢到脑后。”
赵天星心中窃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和老家伙拉近了距离,而且自己能像一块磁铁似的把他吸住。他暗暗告诫自己,要演好下面的戏,切记要谨慎从事。
两人来到饭馆坐定,李大夫一口气点了四道菜,赵天星听着菜名,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心里骂道,这个王八蛋,老子一星期都没沾荤腥了,他该不是天天山珍海味吧!
酒来了,李大夫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酒瓶,像倒凉水似的把酒一分为二倒进两只玻璃杯中。
“来!初次见面,让赵总见笑,我就喜欢这种喝法。”
李大夫把酒杯举过脑门,赵天星也举起酒杯,俩人结结实实碰了一下,李大夫一口就喝下去一大截,赵天星只蜻蜓点水般抿了一口,他告诫自己,千万不敢喝高了,一定要保持高度清醒。李大夫以为赵天星不胜酒力,善解人意地说:“不好意思,第一次喝酒,不知道你的酒量,我就不劝了,慢慢喝吧,喝高兴就行。”
“下午六点我在丈八宾馆还有重要应酬。”赵天星一本正经地说,“李大夫,自打见到你,不仅领略了你高超的医术,更觉得你平易近人。晚辈不胜敬佩!”
李大夫欣喜地放下酒杯,目光直视着赵天星。
“我说呀,论您的医德和水平,可以当中医院院长;论人品,您更是一位大好人。可在当今社会,这些又能咋样呢?您为何不想着发挥余热,把祖宗的真传发扬光大,在有生之年创一番宏伟大业呢?”
李大夫被赵天星的话吸引住了,半天没吱声。赵天星看透了他的心思,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话题一转说:“唉!我这个人呀,天生就喜欢替人担忧。去年,我给一个老同学投资了家化工厂,整天比他操的心还多。还记得那天看病,你问我腿是咋伤的。我说是工伤事故,其实就是去化工厂那次出的车祸。要不是我的车好,别说腿了,就是这条小命怕都没了。”
李大夫终于被折服了,他确信跟他对酌的这位先生是个心地善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谈吐气质超凡脱俗。再一想,人家有要事在身,能在百忙中抽空看自己,真够平易近人的,不如给他说说自己的想法,能求得帮助更好,就是暂时不可能,让他留个地址,日后再多走动走动,多喝上几次酒,想必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儿,他顿感有一股豪气从丹田处往外涌,直涌到嗓子眼儿:“既然赵总诚心和我这老朽交朋友,我也不会让赵总失望。”李大夫晃晃脑袋,梗着脖子说,“自打改革开放以来,我何尝不想搞些大事做。不瞒你说,光我手上的祖传秘方就有一沓子呢,要是能开发出来,投放到市场,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呀!有治胃病的,有治妇科的,有治骨伤的,还有保健的……可是,每当提起‘开发’两字时,我都非常害怕。”
“噢,那是为什么?”赵天星显出期待的样子。
“那是去年年底的事了。说起来,和我搞开发的还是我本家的一门亲戚。按辈分,还得管我叫爷呢!这些年,不知在哪里倒腾生意,挣了几个钱。他清楚我的家底,死缠硬磨要拉我和他一起搞开发。没想到,得到方子没几天就失踪了。”
李大夫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你看看这个。”赵天星接过报纸,在用红笔勾过的圈圈里有几行醒目的黑体字:“总经理李宪知先生是我国古代名医李时珍的第二十五代玄孙,经多年研究开发,现将祖传秘方‘千金骨痛散’真诚地奉献给新疆人民。它奏响了一曲民族大团结的凯歌……”
“你看,是吧,人家跑到新疆自己干去了。”
赵天星愣住了:“那后来呢?”
“我气得差点儿闭过气去,没多日我就把他起诉到了法院。唉!折腾了快两年,明明是个赢官司,如今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你没听人说,心如刀,大盖帽,吃了被告吃原告。”说到这里,老头子端起酒杯又“咕咚”了一大口。
赵天星表示同情:“是啊,这事也够气人的。李大夫,等哪天闲了到我那儿看看,咱坐下来再合计合计。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个公道!”赵天星声音低沉,穿透力很强。
看看酒喝得差不多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赵天星站起来道:“好了,这件事先谈到这,有时间到我公司来,咱们找个时间再谈,失陪了,再见!”
赵天星告辞走了。
李大夫望着赵天星的背影说:“果然是干大事的,气宇轩昂,派头不一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