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走了，也不知郭亮听见没有。

于丽丽想，自己叫他打电话，不过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全。没别的意思。

进得门，已是深夜十二点了。女儿熟睡着，于丽丽看到桌上摊开的作文题目，心里想，“一件难忘的事”，这篇作文自己写才合适呢。

郭亮一夜无电话。

第二天一早，于丽丽像打仗一样，把女儿送到学校，然后再赶到自己的学校去上课。她今天第一节就有课，不能晚到。于丽丽喜欢教书，她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尽管她的学生已是青年，但在她看来还是孩子，比起成人来要单纯得多。学生们也很喜欢她，喜欢她的幽默风趣，喜欢她的利落简洁，喜欢她不摆架子。老实讲，单凭她上课从不拖堂他们就喜欢她。当然，她的教学也很好，所以去年当选了本市的优秀教师，是他们学校惟一的一个。

上完课刚出教室，校长就把她叫去谈话。

原来学校要扩建，增加生源。所以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个副校长。校长说，上边已经决定将原来的教务主任提拔为副校长，现在要在教师中选拔一个新的教务主任。校长问于丽丽是否愿意参加竞选？因为他觉得于丽丽不仅是个优秀教师，而且菩于和学生沟通，很适合做这项工作，加上她的年龄和资历也都合适。

于丽丽感到很意外，她可从来没把自己和领导这个词联在一起过。她说，为什么不在教研室主任里选？我只是个普通教师呀。

校长说，他们也是候选人，还有的同志是毛遂自荐，也想上这个岗位。学校觉得最好多几个候选人，通过民主评议来产生。当然还要报上级领导审批。

于丽丽明白了，觉得挺高兴，这毕竟是一种认可。只是这一竞选，肯定会得罪人的。她知道他们语文教研室主任就一直想往上走。

她推辞说，我从没当过领导，可能不行。

校长说，谁也不是天生的领导，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于丽丽还是犹豫，说，我的家庭负担也重，你知道我是个单亲母亲。

校长说，我当然知道。但困难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对不对？

你是个有才干的女同志，应当发挥出你的才干。咱们学校市一级的优秀教师就两个，另外一个张老师已经到退休年龄了。你就多承担一些吧，好好准备一下。

于丽丽说，怎么准备？

校长说，写一个你对学校现存问题的看法，和对以后教育改革的意见，最好是具体一些。作为你的竞选演说。

于丽丽只好答应了。回到办公室，同事孙老师意味深长地说，于老师，你最近好像很火嘛，传呼响个不停，电话也都是找你的，还有一份传真。

于丽丽很奇怪，什么传真？她忽然想起了关处长，难道他没等到她的电话就自己行动了？她接过来一看：关志刚同志简历。

还真是他。放眼一看，蛮辉煌的，二十一岁就走上仕途，尽管一直在基层岗位上徘徊。最后一句是“一九九九年底至今，为顾全大局退居二线。”

于丽丽忍不住大笑起来。孙老师好奇地问，怎么了？于丽丽说，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有人把咱们学校当成哪个人才招聘公司了。

孙老师说，哪里，人家很明确地说让交给你，交给于丽丽女士，并且叫你尽快回话。

于丽丽忍住笑，说，我知道了，谢谢。又拿出传呼看，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打过去，是个公用电话。正疑惑着，有人在外面喊：于老师，传达室有人找你。于丽丽想，难道关处长上门了？真上门了躲也没用。

她到校门口一看，竟是郭亮。

有了昨晚“一件难忘的事”，于丽丽可是不会再忘记他了。

郭亮上来就说，我给你打传呼你怎么不回？于丽丽说，我今天有课，传呼丢在办公室没听见。郭亮说，可是后来我打电话，你同事说你已经下课了。于丽丽说，下课就不能有事了，你调查我呀。

郭亮不好意思地笑了。于丽丽说，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郭亮说，你不是告诉过我你在这个学校当老师吗？于丽丽说，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找到的？郭亮说，这太容易了，我有地图呀。于丽丽想，到底是当兵的。

她忽然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她的生活中居然出现了一个军人。

郭亮说，我是专门来登门道谢的。于丽丽说，你昨天晚上已经谢过了。郭亮说，昨天晚上我有些醉意，不太礼貌。今天我完全清醒了，诚恳地表示感谢。请你吃饭。于丽丽笑说，我接受你的谢意。

吃饭就算了，工作都没落实，省省你的钱吧。郭壳着急道，我有钱，我有一笔转业费。你看。他拍拍裤子口袋：还怕不够你吃？

于丽丽见他的裤子口袋果然像揣着一块砖头似的，厚厚一叠，忍不住笑了。于丽丽说，哪有你这么揣钱的？也不怕被人抢了？郭亮自负地一笑，说，要是有人能从我身上把钱抢去，那我就白当二十年侦察兵了。

于丽丽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侦察兵。怪不得一巴掌把人家警察都推出三丈远。于丽丽看他那自信的样子，孔武有力的样子，心里忽然就有了几分喜欢。

在饭桌上，于丽丽彻底弄清楚了郭亮同志的根底，侦察营营长，身怀绝技，即使是在眼下的三十八岁高龄，也还能攀缘走壁，打手枪也是百发百中。遗憾的是当了五年营长，就再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位置能继续留他了，成了一个超龄的营职干部，只好转业。于丽丽第一次知道，部队也不是你想呆就呆的地方，让你走你就得走。至于婚姻，是在婚后第五年破裂的，用句套话：责任在女方。惟一的儿子，也被带走了。

于丽丽说，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工作都没落实，怎么想到要来……应征？

郭亮说，坦白说吧，我那夭实在无聊，在家等通知老等不来，就翻报纸，就看到了你那个启事，就照着号码打了。但我说的那个话是真的，我对这个城市感到陌生，尽管我生在这里，可离开这二十年，它让我生分了，我想找一个和它亲近起来的理由。

于丽丽心里忽悠一下，感到这话直接掉进了心的深处。于丽丽想，也许自己真该和这个郭营长交往下去，尽管他比自己小四岁，但却让她有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可是他的文化显然高不到哪儿去，会不会又发生老的冲突？他刚才说，那天打电话是因为无聊……

于丽丽有些拿不定主意。

郭亮好像看穿她心思似的说，咱们也别急于作什么决定，先接触接触，增进了解。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再说。于丽丽说，瞧你那口气，跟我们校长差不多了。郭亮笑，随口问，你们校长找你千吗？

于丽丽就索性把校长的谈话讲给郭亮听了。

郭亮说，好啊，这是个机会啊。应该去竞争。有竞争的生活才有意思，四平八稳有什么劲儿。于丽丽说，可是我一个人带个孩子，我怕我承受不了。

郭亮说，那能有多难？我告诉你，一个人的潜力是很大的，一但担子压上来，能量也就出来了。真的，这个我有体会。当初上级让我当连长的时候，我才从军校毕业三年，和你一样觉得自己不行。

可是一但上任了，干得蛮像那么回事昵，一年就把我们连带成了训练达标先进连。

于丽丽说，我哪有你那么能干？再说了，我主要是怕孩子受委屈，现在她跟着我。

郭亮说，你还可以再结婚嘛，还可以找个人帮你分担嘛。比如我。

于丽丽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说，没想到你这人还挺幽默。

郭亮也笑了，说，我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眼角的皱纹排列得很整齐，像小时候老师教我们画的太阳的光芒一样。

于丽丽惊讶得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哪有他这样夸人的？她最终表现出来的表情是不快。郭亮不觉得，还较真说，是真的。你和别人眼睛不一样，不信你照镜子看看。

于丽丽不再搭他的话。她一下觉得这个人若作为她的丈夫缺的东西比较多，年龄上缺几岁，学历上缺几年。目前还缺工作。自己这第二次婚姻，无论如何不能太随便了。

吃完饭，于丽丽看看桌上还剩下不少的菜，就说，扔了太可惜，打包吧。

郭亮看着她，很突兀地说，让我和你一起过吧，我就喜欢节俭的女人。

于丽丽毫无思想准备，脸立刻通红，马上把郭亮的脸也染红了。

郭亮红着脸，一付血战到底的样子，继续说，你让我觉得亲切，让我觉得生活美好，让我看到了希望，让我觉得……

于丽丽打断他说，好了，别再说排比句了，走吧。

郭亮跟在她身后不解地说，排什么？我没有排什么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