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作者:阿瑟·黑利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0:25

|

本章字节:11304字


“关于蒙泰尼,我们搞销售的全体人员必须牢记和强调的是,”西莉亚对着落地式扩音器讲,“它是一种对孕妇十分安全的药,而且,是吃了会非常舒服的药!妇女在怀孕期间要受呕吐、恶心的折磨,蒙泰尼就是多少世纪以来妇女们需要的、渴望的、也应该获得的一种药。眼下,我们费尔丁罗思终于成为这种苦痛的解救者,让美国妇女从古老的枷锁中解脱出来,让她们在怀孕期间每天都能过得更舒服些,更愉快些,更幸福些!永远消除‘午前恶心’的药就在这儿!我们有了!”


听众里爆出了一阵兴高采烈的掌声。


这是一九七六年十月。西莉亚在旧金山主持费尔丁罗思的地区性销售会议,与会的是公司在西部九个州——包括阿拉斯加、夏威夷两州——的男女新药推销员,经销督察员和各地区经理。这次为期三天的会议在诺布山上的费尔蒙特饭店举行。西莉亚和公司其他几位高级职员住在对街高雅的斯坦福宾馆里。高级职员中有西莉亚在门市产品部时的下级比尔·英格拉姆。他现在已成为她的主要助手——药品销售部副主任。


蒙泰尼的推销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因为费尔丁罗思指望在明年二月就让它上市,离现在只有四个月时间了。这期间有必要让推销人员尽可能多地了解该药的有关情况。


在这支销售大军中,人们对蒙泰尼的前景表现出高度热情,有个总公司来的人按照《美丽的亚美利加》这支歌的曲调,填配了新歌词:


啊!你给快活的日子增光;


你为母亲的绮梦添彩;


你这安全简便的良方,


有了你朝朝安宁来!


蒙泰尼,蒙泰尼!


蒙泰尼,蒙泰尼!


孕妇吃了你心欢喜;


让我们大力销售,广为宣扬


它万无一失的效力!


当天上午,与会的推销人员就兴致勃勃地大唱这歌,还准备在今后两天内反复唱。西莉亚个人对新填的词是有保留意见的,但销售部的其他人都为这词辩护。为了不给大家高昂的情绪泼冷水,她也就同意用这歌词。


在美国,对这药的试验计划已进行了一年半——在动物身上,在五百名病人身上——只偶尔有极轻微的副作用,不存在医疗上的大问题。它的积极效果与其他国家取得的相似,那些国家已出售蒙泰尼,很受欢迎,也受到开这处方的内科医生及其女病人的赞赏。


在美国试验蒙泰尼以后,那一向浩繁的新药申请材料已送到华盛顿,只希望食品药物局总部早日批准。


不幸这指望落了空。至今食品药物局还未发下出售该处方药的许可证,这是笼罩在费尔丁罗思煞费苦心搞的销售计划之上的两小朵乌云之一。


然而,总公司的人认为不可能把一切准备工作停下来傻等批准,否则将会损失半年以上的销售时机和一大笔收入。他们假定该局在公司原定上市的最后期限前会开绿灯的,因此作出决议:把该药的生产、广告宣传的准备工作以及类似这次会议的“热身”会继续搞下去。


萨姆·霍索恩、文森特·洛德等人深信,该局的批准通知不久便会发出。


他们也注意到对费尔丁罗思有利的一个因素,那就是社会舆论。


因为在海外,蒙泰尼的进展很快,深受欢迎,人们就公开质问:食品药物局为何做个决定要这么久?既然外国妇女用这种好药安全有效,为何不许美国妇女用?“美国药品滞后”这话又一次到处传开了,人们纷纷指责这全是食品药物局的过错。


批评得很尖锐的人里有个丹尼斯·多纳休参议员。通常他总是指责制药界的,但这次他看清了哪一方能得到公众的支持。在答记者问时,他把食品药物局对蒙泰尼迟迟不决一事说成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荒谬可笑”。多纳休这一评论受到费尔丁罗思的欢迎。


另一朵小乌云由医学博士莫德·斯特夫利造成。这人是设在纽约的一个消费者组织——公民争取安全药物协会——的主席。


斯特夫利博士及其组织极力反对美国政府批准蒙泰尼,认为该药可能不安全,应再延长试验期。她对愿意听她宣传的人大肆灌输这种观点,新闻界对此作了相当可观的报道。


斯特夫利反对该药的根据是一桩民事诉讼案,几个月前该案曾在澳大利亚法庭上争论过。


在澳大利亚靠近艾丽斯温泉的偏僻地区,有个二十三岁妇女生下一女婴。这妇女是最早用蒙泰尼的孕妇之一。后经检查表明,这女婴患的是先天性智力缺损,医生说她的脑子是个“空白”。此外,这孩子甚至满一岁之后,还只会作最微小的动作,其他就不行了。负责检查的医生一致认为,她将永远是个植物人;如没有扶持就既不能行走,也不能坐着。


一位律师听说这情况后,说动了那位母亲对给她蒙泰尼的那家澳大利亚公司提出起诉,遭法院驳回后,又向高一级法院上诉,经裁定,原告败诉,维持原判。


两个法庭在审理该案的过程中,证据似乎充分说明该女婴致残的责任不在蒙泰尼。孩子的母亲名声不佳,她承认她不清楚谁是孩子的生父,而且整个怀孕期间一直在用别的药,如安眠酮,安定等等。她还酗酒,抽起烟来一支连一支的,甚至还吸大麻。一位医学专家在法庭作证,把她的身体形容为“装满互不相容的各种化学物的可怕大锅,那里面什么样的东西都可能制造出来”。他与其他几位作证医生都证明女婴的致残与蒙泰尼无关。


只有一位偏僻地区的“飞行医生”(“飞行医生”指在澳大利亚偏僻地区服务的医生,他们接到病家电话后即乘飞机前去诊治。译者注)站在母亲这一边出庭作证,把责任归咎于蒙泰尼。这医生曾在她妊娠期间给她作过治疗,孩子是他接生的,蒙泰尼也是他给她服用的。但是在盘问下他又承认没证据来支持他的看法,有的只是“此种非常强烈的感觉”。鉴于别的专家的证词,法庭没把他的观点当一回事。


随后,澳大利亚政府搞了个调查会,医药、科学方面的专家再次到会作证,得出的结论同法庭上的一样,证实蒙泰尼是安全的。


斯特夫利博士这个尽人皆知好出风头的美国人,拿不出其他反对蒙泰尼的证据。


因此,在费尔丁罗思方看来,莫德·斯特夫利以及公民争取安全药物协会搞的活动虽然讨厌,却算不上大问题。


此刻,在这次旧金山开的地区性销售会议上,西莉亚等待热烈掌声平息后继续往下讲。


“你们可能会碰到这种情况,”她提醒大家说。“有人对我们的新药蒙泰尼表示不安,他们还记得早先孕妇用过的一种叫酞胺哌啶酮的药,它对孕妇体内的胎儿产生可怕的作用,使孕妇产下畸形儿。我现在旧事重提,向大家公开这事,以便我们都在思想上有个准备。”


大厅里一片寂静,脸朝西莉亚的男男女女凝神谛听。


“蒙泰尼跟酞胺哌啶酮不一样,不同之处很多很多。


首先,酞胺哌定酮是大约二十年前生产的药,那时药物的研制工作不如现在细致,安全要求也不像现在这样明确、严格。还有一点——与人们所相信的正相反——酞胺哌啶酮根本不是特意为孕妇生产,供她们专用的,它只是一般的镇静剂,一种安眠药。


回到研制问题上来看,酞胺哌啶酮还没有做过广泛的动物试验就拿给人用了。举个例来说,在禁用之后,此药的动物试验表明,有些孕兔和人一样,产下的兔崽也是畸形的。这就说明如果当初作过充分的动物试验,那场人间悲剧本不会发生。”


西莉亚停下来看了下笔记,那是她为这次会议,也为今后的不时之需而认真准备的。


下面的人仍全神贯注在听她说道,“蒙泰尼则与此不同。它在五个国家经过尽可能充分广泛的试验——包括对各种动物以及自愿接受试验的人——这五个国家对药物管理都有严格的法规。而且,其中三四个国家中,有好几千妇女用这种药达一年以上。我只举一个例子来说明此项研究及试验计划有多彻底。”


西莉亚讲了最先研制蒙泰尼的法国吉伦特化学制药公司的例子。这公司除按该国法定的药物试验期之外,决定对蒙泰尼再进行试验,以确知该产品她还说,“从前引进的药里,可能没一种在安全方面作过更彻底的试验。”


西莉亚发言后,公司科研部门的人发言,支持她的讲话,并回答销售人员提的问题。


“你们的销售会议开得怎样啦?”大约一个小时后,在斯坦福宾馆一套豪华舒适的房间里,安德鲁问道。他从工作中挤出几天时间陪西莉亚到西部来,顺便看看莉萨,如今她是斯坦福大学一年级生,住在校园内。


“我看挺不错,”西莉亚甩掉脚上的鞋,伸了个懒腰,把两脚往长沙发上一搁。“这种地区性销售会议,某些方面像是到处跑的巡回演出队,我们得一次比一次演得好。”她颇感奇怪地注视着丈夫,“这是你第一次问起蒙泰尼的进展情况,你意识到了吗?”


“第一次?”他力图说得颇感意外似的。


“你心里明白,我倒想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大概是因为你对我样样都讲,我根本就不用问了。”


“不是真话,”西莉亚说。“实际上你对它有保留,对不?”


“你瞧,”安德鲁表示异议,把刚才她进屋时自己正在看的报纸一放。


“我没有资格对自己没用过的药妄加评论。你们在国内外有一大批医药科技专家,他们远比我懂得多,他们说蒙泰尼没问题,所以……”他耸了耸肩。


“可是你会给病人开这种药吗?”


“用不着我开。幸好我不是产科医生,也不是妇科大夫。”


“幸好?”


“口误呗。”安德鲁不耐烦地说,“咱们谈点别的吧。”


“不行。”西莉亚硬是不同意,声音有点激动。“我要谈这问题,因为这对咱俩都很重要。你常说怀孕的妇女什么药都不该用。你还那样认为吗?”


“既然你问了——对,还那样认为。”


“你那看法过去虽然对,难道就不可能过时?毕竟你行医至今已有二十年之久,好多事情都变了。”她记起萨姆对她讲过的话。“不是有的医生反对给孕妇用麻醉剂吗?因为他们说……”


安德鲁有点儿生气了。“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谈这问题。”


她马上顶了回去。“可我就要谈!”


“真见鬼,西莉亚!我跟你们的蒙泰尼没关系,也不打算发生关系。我已经说过我没有那方面的知识——”


“但你在圣比德医院是有影响的。”


“在蒙泰尼问题上,不管怎样,我不愿运用这影响。”


他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这时电话铃响了。西莉亚伸脚下地,伸手去接电话。


电话里是女人的声音,“乔丹太太吗?”


“是我。”


“这里是博恩顿的费尔丁罗思,请等一下,霍索恩先生有话要讲。”


电话里传来萨姆的声音。“嘿,西莉亚,现在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很不错,”她恢复了离开会场时的那种振奋情绪。“会议很顺利,在场的人热情很高,恨不得就去推销蒙泰尼。”


“好极了。”


“当然,大家都在打听,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食品药物局的批准?”


对方没吭声,西莉亚感到萨姆在犹豫。后来他说,“眼下这是咱俩之间不能外传的秘密。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一定会获得该局批准的,而且非常快。”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吗?”


“不行。”


“好吧。”西莉亚心里寻思,如果萨姆要搞得很神秘,那是他的权利。


不过她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必要这样。她又问了一句,“朱丽叶一切都很好吧?”


“还有我那快出世的外孙好不好吧?”萨姆轻声笑了。“我高兴地告诉你,一切都好。”


三个月前,朱丽叶和德怀特·古德史密斯高兴地告诉大家:朱丽叶已经有喜,预产期在来年一月。


“代我向莉莲和朱丽叶问好。告诉朱丽叶,下次她再怀孕,就可以用蒙泰尼了。”


“我会转达的,谢谢你,西莉亚。”萨姆挂上电话。西莉亚打电话时,安德鲁去浴室洗了个淋浴,接着穿好衣服,两人这才驱车去三十五英里外的帕罗·阿尔托。他们约定和莉萨,还有几位在斯坦福新结识的朋友在那儿晚餐。


在去帕罗·阿尔托的途中和气氛轻松亲切的餐桌上,西莉亚和安德鲁都没有提起在旅馆里的争论。起先两人间有点儿冷淡,随着时间的流逝,冷淡也就跟着消失了。倒这时,西莉亚也已拿定主意把这话题搁置起来,跟丈夫再也不提蒙泰尼了。归根结底,每个人在一生的历程中,思想上偶尔会出现一些盲点,蒙泰尼问题显然就是安德鲁的盲点之一——这使她颇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