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宫白羽

|

类型:武侠·玄幻

|

更新时间:2019-10-06 00:09

|

本章字节:34394字

十二金钱六路遍访镖


一豹三熊多方故示警


十二金钱俞剑平和铁牌手胡孟刚等人,听了九股烟乔茂的被囚、逃亡经过,至此已大略得知劫镖的人出没之地。他们立即赶到宝应县,大撒请柬,在宝应县城遍邀大江南北的武林能手,请大家献计助拳,查贼窟,索镖银,一同对付这个插翅豹子。


其中邀请的能人,已经到场的有:丹徒绵掌纪晋光、徐州智囊姜羽冲、阜宁白彦伦、信阳蛇焰箭岳俊超、奎金牛金文穆,和霹雳手童冠英、郭寿彭师徒,鲁镇雄、柴木栋、罗善林师徒,少林寺静虚和尚,及柴旋风八卦掌闵成梁、孟广洪、阮佩韦、时庭光、叶良栋、云从龙、没影儿魏廉等人。


镖行方面有马氏双雄马赞源、马赞潮兄弟,单臂朱大椿、黄元礼叔侄,楚占熊、欧联奎、金弓聂秉常、石如璋、梁孚生、于锦、赵忠敏、铁矛周季龙等人。


自己的人自俞、胡以下,有俞门弟子铁掌黑鹰程岳、左梦云;有振通镖师金枪沈明谊、单拐戴永清、双鞭宋海鹏、追风蔡正、陈振邦、九股烟乔茂等。


居停主人是义成镖店窦焕如镖头和手下的镖头。老老少少,也有三四十位。唯有铁莲子柳兆鸿、女侠柳研青,这父女因故不能前来。(叶批:有他无多,无他不少!)


此外还有一些人,如青松道人和夜游神苏建明,汉阳郝颖先,济南霍氏双杰霍绍孟、霍绍仲等;已答应前来相助,可是还没有赶到。


这一日,在义成镖店摆上盛宴,大家推绵掌纪晋光、霹雳手童冠英为首席,其余序齿而坐。首由俞、胡二人和窦焕如镖头,以主人地位,起立敬酒致词。献酒已过,又请九股烟乔茂述说贼情;然后俞剑平请大家设计献策。


等到乔九烟说罢贼情,在座的人就持杯沉思起来。俞剑平见众人还没有开言,便先说道:“那个高良涧地方,可惜愚下没到过,那里的地势,我一点摸不清。在此的诸位,有谁晓得那里的情形?那里窝藏着大拨子绿林人物没有?或者附近居民中间,也有好结纳、喜技击的人物没有?”


徐州姜羽冲把酒杯放下,说道:“这话很对!我们必须先要访明了当地的形势和那一带出名的人物,方好看事做事。乔师傅当日陷身盗窟,直至脱险逃出,一来是生死呼吸,二来又在昏夜间,所经过的地方也未必能记得准确。何况盗窟的虚实,党羽的多少,究竟还没有访着确实情形。此时必须仔细推敲,从各方面印证一下,方能断定。断定了才好着手,该情讨则情讨,该力夺则力夺。”


俞剑平眉峰紧蹙道:“姜兄所虑极是,小弟我也正想到这一点。等到真下手讨镖,还得费一回周折呢!我们现在必须访明高良涧一带的情形,众位有知道的,不妨说出来,千万别存客气才好。”乔茂闻言,低头不语。


丹徒绵掌纪晋光就说:“俞镖头,你现在不必着急。若说是贼人劫去了镖,远走高飞,那倒是死症;现在既然有地名,这就好想法子了。我说喂,在座的诸位有谁知道高良涧一带的情形,尽请说出来,大家揣摩揣摩。”


镖师欧联奎道:“若说这高良涧一带,我记得那地方多是荒庄野店、苇塘竹林,地势非常辽阔。要是一点准根没有,便到那里,恐怕也嫌无从下手。”


那阜宁城内永和店店主白彦伦,是当日刚赶到的,此时就插言道:“若说这高良涧附近的人物,倒没听说有水旱绿林道出没的。只是距离宝应湖西南,双叉港附近,有个地名叫做火云庄;那里倒有个江湖有名人物,叫做子母神梭武胜文。此人少年时浪迹江湖,专在北方游侠。他的武功却也惊人,使一对纯钢短掌,运用开来,真有神奇莫测的招术。”(叶批:子母神梭。宫注:此人乃本书一关键人物。此暗器也为后来武侠作家常借用。)


白彦伦接着说道:“他那十二支子母梭,也是自成一家的暗器,发出来带响,极容易防,却极不好挡。这子母梭,子不离母,一出手就是两支;躲得开子梭,躲不开母梭。这一子一母的钢梭,分量是一重一轻;赶到发这种暗器,是先发母梭,子梭跟着出手。可是腕力的大小全在功夫的锻炼,母梭是虚,子梭是实;母梭先发后到,子梭后发先到。这种子母梭只一出手,敌人不死必伤。所以这武胜文仗着一双铁掌的兵刃和十二支子母梭的暗器,在北方横行了多少年。这几年方返回故乡,听说是洗手不干了。但是他这火云庄,不免时有江湖异人出没来往。乔师傅被囚的荒堡,可是紧挨着一个港岔子么?”


九股烟乔茂翻眼想了想,迟疑答道:“我被他们由野寺里架走的时候,虽然已近五更,可是教他们把我蒙头盖脸,外面任什么情形也没看见。我破锁逃走时,又在夜间;一道上夺路奔逃,被恶狗追逐,也记不清有港岔没有。如今思索起来,那地方是很荒旷的,四面荒林泥塘倒不少,村庄却不多。他们是由船上把我运来的,然后才把我搬到旱地;推算着,距荒堡不远,一定有河道,那是毫无可疑的。”


众人听了,无不愕然道:“如此说来,这就很对景了。”十二金钱俞剑平十分注意的看着白彦伦道:“乔师傅被囚之地,附近有苦水铺、李家集两个地名。白贤弟,可晓得这武胜文所住的火云庄,距离苦水铺、李家集有多远?”


白彦伦道:“这个,我可就说不上来了。小弟因为开着店,常常有江湖上的人物路过往来,听他们念叨过江北一带新出手的英雄。说到这个子母神梭武胜文,乃是由北方成名还乡的;小弟却跟他并不认识,也没有到过火云庄。”


俞剑平道:“那么这火云庄和乔师傅被囚之地,是一个地方,还是两个地方,还在未可知之列。”


这时沈明谊插言道:“乔师傅这一回,到底是摸着一点影子来了。依我看,还得请乔师傅引路,再去实地勘查一遍才行。”戴永清看着沈明谊,也说道:“可不是,现在我们只得着贼人囚禁我们乔师傅的地方罢了。囚禁的地方,是不是埋赃的地方?还有贼人的首领,是不是就在那里,还是在别处?似乎我们都得切实踩探一下。不过这还得乔师傅出力,引一引路。”


九股烟乔茂狠狠瞪了戴永清一眼,戴永清笑着不做理会。


众人纷纷核议良久,都说一个荒堡,一个火云堡,究竟是一是二,必须先探明。闵成梁也说:“事隔已久,我们还得提防贼人运赃出境。所以事情该赶紧下手,缓则生变。”众人矍然道:“这层不可不虑。本来贼人囚着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居然逃出来,他们追赶不上,一定要多加一番防备,就许要迁动地方。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防备贼人运赃出境。”白彦伦道:“依我拙见,我们可以派两拨人出去,先访火云庄和乔师傅被囚之地。这须要年轻力壮、脚程快、地理熟的人。”


戴永清插言道:“而且还得请乔师傅领路。”宋海鹏“嗤”的笑了。


智囊姜羽冲接言道:“那个自然。不过此外还得烦几位前辈英雄,武功超众的,率领群雄。就拿火云庄、苦水铺、李家集这几个地名作为核心,四面包抄下去,暗暗布下卡子,以防贼人运赃出境。因为乔师傅这一逃出来,贼人便是输了一招,真得防备他先机逃遁。我们还要请几位年轻的英雄,专管往来巡风拉线之责。必得这样,方才有条不紊,也不致教贼人逸出我们的手心。”又看着乔茂说道:“乔师傅这一手真够贼人消受的,我猜想他们必然乱了阵了。”


此计一出,众人哗然称赞道:“果然不愧为武林先进,智珠在握,阅历规划胜我等十倍。姜师傅这番打算周密之极,劫镖的贼首就是本领高强,也不易逃出我们的掌握。我们看,就依着姜师傅这个主意动手,一定能把贼党的巢穴、镖银下落,一网打着。”(叶批:此计倒也稀松平常。)


姜羽冲笑道:“我这是信口胡说,诸位过奖了。”又看着乔茂说道:“这件事真是多亏了乔师傅!你们看吧,贼人这工夫正吵窝子哩。”那九股烟乔茂正自悻悻不悦,恼着戴永清;此时一闻姜羽冲推重之言,自觉脸上有光,把怒容消释了。


姜羽冲年届五旬,举止文雅,素有智囊之名。他尤其是人情练达,对人非常的谦和,另有一种气派。当下对众人说道:“众位不要这么谬赞,在下不过是一得之愚,略陈拙见。还请纪老前辈、童老前辈和俞大哥、胡二哥诸位斟酌,并请在座诸位指教。”


十二金钱俞剑平忙道:“姜五哥不要过谦了。我俞剑平一介武夫,遭这打击,一筹莫展。这番普请江湖上同道帮忙,还求诸位捧场,给我弟兄挽回已失的颜面,寻回已失的镖银、镖旗。凡是到场的朋友,务必一扫客气,开诚指教,有何高见,千万说出来,好请大家参详。姜五哥刚才通盘筹计,先得我心,咱们就照这个法子下手。我看一事不烦二主,就请姜五哥分派;哪几位探道,哪几位该下卡子,索性商量好了,明天就办起来。不是我俞剑平过于赶碌,实在展限不易,如今已经一个月零十天了,在座的诸位仁兄贤弟不辞劳苦,远道光临,绝没有不帮忙的,我先谢过。”


俞剑平、胡孟刚二人双双站起,再向众人作揖。姜羽冲慌忙起来,连连还揖道:“小弟赶来帮忙,专听二位老哥派遣;教我拿主意,点派人,小弟可是敬谢不敏了。”绵掌纪晋光仰面大笑道:“姜五爷,你不用装蒜了。谁不晓得你是诸葛亮?派兵点将,非你不可。来吧,我先听你的。”


姜羽冲还在推辞,坚让纪晋光为首。禁不得俞、胡二人一再情恳,霹雳手童冠英、绵掌纪晋光又一力怂恿;白彦伦、闵成梁等也齐声劝驾。姜羽冲情不可却,这才拉着纪晋光、童冠英和俞、胡二人,在宴席间,一同商量派遣探道放卡的人选。


大家一面饮酒用饭,一面商量正事。不一时宴罢茶来,众人聚在义成镖局的客室。纪晋光等特邀乔茂、闵成梁坐在桌边。因为他二人便是探镖的地理图;乔茂是身从盗窟逃出,闵成梁却熟悉洪泽湖、宝应湖附近的地理;分派的时候,必须先打听他两个人。然后由义成镖头窦焕如执笔铺纸,预备记事。


纪晋光见姜羽冲还在谦退,便捻着白须,首先言道:“这次俞、胡二位走镖失事,我们本着江湖义气,拔刀相助;在下跟童师傅、姜师傅一同分派办事,这却是难事。我弟兄点配人物,恐有不妥当地方,务请诸位多多原谅。有甚不相宜,请尽管说出来,咱们再另想法。”


众人哄然笑道:“咱们都是为这场事帮忙来的,三位老师傅只管分派,不要客气;我们大家一律遵命。”


纪晋光拱手道:“那么在下就有僭了。姜五爷,来吧。”


姜羽冲道:“纪老前辈,你一个人点派足行了,何必这些人七嘴八舌的?”霹雳手童冠英眉峰一皱道:“姜五爷,怎的这么不爽快?”


姜羽冲这才笑了笑,脸向众人道:“也罢,诸位仁兄,小弟可就要胡出主意,乱派人了。”众人道:“请,只管吩咐。”


姜羽冲道:“纪老前辈,我看头一位得先请乔师傅,带两三位助手,先到高良涧,重新查勘一遍。再须白彦伦白仁兄带三四位帮手,到火云庄访一访。其次,再请几位老英雄分张四面,布下卡子。这须得纪老前辈,俞老兄台,和……”说到这里,眼光向众人寻着。


此刻到场的三四十位英雄,镖客倒占一半,年在三旬、四旬左右;至于武功出众,可以独当一面,竟还不够。姜羽冲眼珠一转,改口道:“俞老兄台,小弟的愚见,我们暂且就火云庄和苦水铺、李家集、北三河这四个地方为界限,在四面布下卡子,以防贼人运镖逃窜。可是这每一卡子,就得有五六位朋友才够用,并且还得每道卡子,推出一个头来。小弟不客气说,纪老前辈、童老前辈,足可独当一面。此外还有两面缺少领袖。”


纪晋光道:“那就烦俞、胡、窦三位镖头分占两面就完了。”


姜羽冲笑了笑道:“但是诸位可别忘了,宝应县这里,还得留几位要紧人物,作为四路的接应。再有续到的朋友,也好有人招待。所以我看俞、胡、窦三位全离不开这里。”


纪晋光道:“有了,姜五爷你管一路;我们童大哥跟这位闵贤弟和朱贤弟、楚师傅、沈师傅分保两路;在下当仁不让,也担一路。”智囊姜羽冲道:“也好……”意思不甚谓然,俞剑平却已听出来。楚占熊、朱大椿也说:“在下微技末学,实在不敢独当一面,怕误了大事。”沈明谊道:“这四个卡子非常要紧;比如贼人的首领率党羽夺路而走,凭小弟的能耐,实在挡不住,我本来就是败将。”脸向胡孟刚道:“总镖头,你说是不是?”胡孟刚道:“姜五爷,咱们都不要客气,我们沈贤弟说的是实话。那个劫镖的盗首,小弟六个人都败在他手下了……”俞剑平愤然道:“那么,怎么办呢?胡贤弟跟沈师傅在这里,我去挡一路。”


周季龙笑道:“诸位忘了这两位能人了。”用手一指姜羽冲和少林寺静虚和尚。童冠英哈哈大笑道:“军师,你派兵点将,怎的忘了你自己?得了,你乖乖的也担一路吧。”


大家闻言,一齐推举姜羽冲。姜羽冲又转而推举少林寺静虚和尚。两人谦辞了一阵,到底由静虚僧担承了一路,姜羽冲却陪俞、胡二人居中策应。这一来三路都有人了。还短一路。正商计着,外面报道:“济南的霍氏双杰霍绍孟、霍绍仲到。”俞剑平欢然说道:“好了,有他哥俩来了,就又有一路了。”霍氏双杰进来,与众人见礼。这兄弟二人武功出众,似可独当一面。


姜羽冲暂且把各路人选草草派定,随即散席。等到夜阑人静,姜羽冲邀着绵掌纪晋光、霹雳手童冠英、义成镖头窦焕如,再和俞剑平、胡孟刚密谈。


姜羽冲说:“这四道卡子,力量单薄,人还是不够用。劫镖的飞豹大盗来历突兀,但既纠结至百余人之多,胆敢劫夺盐课,公然拔旗留柬,公然对名震江南的十二金钱俞仁兄指名寻仇,这岂是无能之辈?就凭他这胆量,已很惊人,他的武功更是可畏。再看他劫了镖一走,竟至于寻访一个多月,寻不着他的踪影;足见此人智勇兼全,是狠辣稳练的老手。我们万万不能小看他,我们现在的人不过三十几位,实在不够用。这还得续请几位武林名手,可以独当一面的,才能卡得住他。不然的话,恐怕一击不中,落个打草惊蛇。我看目下可以先打发探访盗窟的乔师傅和白店主这两拨人先行出发。至于四面的卡子,必得拉开大拨,每拨至少也得有武功出众的朋友五六位才够。另外还得要跑腿传信的十几个利落踩盘子小伙计,给他们打下手。看这地段,西面由洪泽湖,东面到宝应湖,北面由李家集,南面到北三河,这方圆足有百十里地,人少了再分配不开。”


胡孟刚应了一声道:“可不是!我们上上下下,现在不过三四十位,人实在不算富裕。但是我们已派人到海州、盐城邀人去了,大概这三两天总能来一批的。”


姜羽冲道:“人来齐了,那就好办多了。不过,这四道卡子,并不是下在那里,就不动了。小弟的拙见,要采步步为营、层层逼紧的法子;分四路八方,拉开防线,却一步一步往里踏。约定一个日期,指定四个地点,四道卡子从四面收拢起来,往当中挤。到那一天,挤到那个地方打住。就好比张开了一张网,从四面收网一样;必得这样,才容易把贼人兜抄住。要是瞎摸,地势如此辽阔,我们摸到东,贼就许溜到西。贼人一看风紧,保不定明着运赃夺路而走。再不然就暗地埋赃潜踪而逃,教你再捞不着他的影儿。那么一来,我们白费了很大的事,反教贼人冷笑。所以小弟的打算,目下暂时分四路下卡,每处一共就要用一二十人才够。为首的更要有名的英雄,遇见贼首,足能截得住他;就是他们人多,也能挡他一挡。就是挡不住,也能缀住他,然后派急足到各处送信邀援。大家得讯,一齐赶来下手,把贼四面兜抄起来,贼人再不会跑掉。假如我们的人顶不住他,连送信候援的空都来不及,那又是白费事了。”


姜羽冲慢条斯理说到这里,俞、胡二人齐声说是。霹雳手童冠英却笑了,窦焕如便给姜羽冲斟过一杯茶来。姜羽冲说道:“谢谢你。……像这样,四面既然布下结结实实的卡子,内中又有乔、白两拨哨探寻踪的先锋,外面再留下一两拨巡风游缉之兵;另在这宝应县城,常时留下一批硬手,作为各路的接应,仿佛就是大营。这样子办,方才面面周到。总而言之,这回缉镖并不是采取寻常访镖的套数。平常失镖访镖,访得了下落,开镖局子的镖头可以依礼拜山讨镖;讨不成,托江湖朋友说和;说和无效,这才武力对付。这回事却不如此,乃是跟下海屠龙、上山打虎一样;捞得了,恐怕就得动手拚斗。”窦焕如道:“也许不至于吧?”


姜羽冲道:“不然!你看吧,非得拚一下不可。此贼手法如此厉害,分明不是劫财的强盗,乃是寻隙的仇敌。劫财的强盗不过是上线开耙,拾落买卖,我们自然可以按着江湖道走;破费一点财物,自可把镖讨回。无奈他们这次劫镖并非图财,当然不能以利打动;他们既是寻仇,当然也不能以礼打动。伤官劫帑,无礼无情!一旦狭路相逢,将镖银下落寻获,那时候就得由俞仁兄亲自出场,向这劫镖的主儿答话。若是三言两语,把过节儿问明了,揭开了,也许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但是实际上,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俞剑平喟然叹道:“正是如此。这个劫镖的豹头环眼的老人指名要会我,我还不晓得他跟我是争名,还是斗气哩!”


姜羽冲道:“不管争名也罢,斗气也罢,反正过节儿不轻。断然不会片言讲和的;一定觌面之后,不免动武。一说到动武,我们要是人单势孤,莫说被贼人打败;就是我们抢了上风,若不能把贼的老巢挑了,那也怕起不出原赃来。他们败了,还许来一场群殴。群殴不敌,还许毁赃灭迹,一走了事。贼走了,镖还寻不出,依然是个不了之局。小弟反复盘算,这一回是非打不可。既然打,我们就得一战成功,直入虎穴,得虎子。那么我们的人数总要压过贼人的党羽才成。纪老前辈,你说是这样看法不是?”


绵掌纪晋光捋着白须,很耐烦的听着,把大指一挑,道:“军师的妙算,实在不漏汤、不漏水。但是这番话,刚才你怎么不说?”姜羽冲笑了笑,不肯言语。纪晋光一迭声催问,姜羽冲道:“都是来帮忙的朋友,人家自告奋勇的,我能说你不行,等着我们另请高明么?人家只往后打倒退的,我也不能诘责他胆小呀!”纪晋光道:“你看你哪里来的这些顾忌?我老人家便不懂得这些。说了半天,军师爷到底要怎样呢?”


姜羽冲笑道:“现在屋里没有别人,我说句放肆的话吧!这些人里面足能表率群雄、独御强寇的,除了你纪老英雄、童老前辈和人家静虚和尚、俞老兄台之外,别位朋友的资望功力都似乎差点。剪断截说,咱们还得再邀能人。咱们办正事,当着大众,说话不能不客气点。我能点出名来,说谁能行,谁不能行么?现在私地里,小弟可要说句不自量的话了。俞、胡二位镖头可以专在宝应县打接应,听各方的情报,款待续到的武林朋友,同时也好分配续到的人,到各路增援。纪老前辈和童老英雄、静虚上人,你们三位可以各管一道卡子。其实就这样,人力还嫌单薄;小弟不才,要是拨给我五六位硬棒的帮手,我也可以对付着管一道卡子。不过若教我当军师,我又离不开宝应县了。干脆说,此外还差一道卡子。必得另请高明。要是铁莲子柳老英雄来了,可就够了。无奈听沈镖头说,人家不能分身。”(叶批:柳某以私废公,竟一至于此!)


姜羽冲又看着纪晋光道:“老前辈,我知道你嫌我不爽快,可是我们总得要看眼色。你留神那位乔师傅么?他一起头,脸上的神气就很挂火;还有白彦伦白店主,又露出为难的意思来。像这些情形,咱们不能太已的强人所难。那自告奋勇的人,我们说话也得小心,别要打破人家的高兴。”


绵掌纪晋光道:“军师,练达人情即是学问,难怪你叫智囊,你的眼力是有的。……好吧,咱们就再邀能人。俞贤弟、胡贤弟,江北江南的武林名家,近处可以邀请的还有谁?”


十二金钱俞剑平、铁牌手胡孟刚,皱眉互盼道:“近处可以说都请到了。可是直到现在,能来的全来了;不能来的,再催怕也赶不来。”胡孟刚道:“我想奎金牛金文穆也是成名的人物了,手底下很是不弱;那霍氏双杰在济南也久负盛名,武功很不含糊。俞大哥,你看他三位怎样,可以独当一面吧?”俞剑平看着姜羽冲道:“姜五哥你说怎样?”


姜羽冲默然不答,低头很想了一会,才说:“可也是!就再邀人,要待着邀齐了才动手,也真怕误了事。那么,先就现有的人派出几拨去。续有请到的,好在都是在这里聚齐,随到再随着分配出去,也倒可以。”纪晋光道:“好!咱们是急不如快,今天晚上定规了,明天就全数出发。”


姜羽冲微笑道:“全出发,那可有点来不及。小弟的意思,明天先派八卦掌贾冠南的大弟子闵成梁、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师傅,跟着九股烟乔茂乔师傅,前去踩探乔师傅被囚的那个荒堡。他们四位可以先到李家集,一路踩探,直到苦水铺、高良涧一带。只许暗探,不可明访。万一访不着那个荒堡,就折奔火云庄,和白彦伦白店主碰头重访。如果一举成功,访实了贼人囚肉票的所在;那就下心探明贼人的老巢、党羽和底情。只要大概访实了,便赶紧留下人潜踪监视,火速派人返回来送信。咱们就立刻纠合大众,前去找贼首答话。这一路完全是密缉贼踪的做法,须防打草惊蛇。另一路,就由白彦伦白店主,率领楚师傅、云从龙云壮士和俞仁兄的高足铁掌黑鹰程岳,也是四位,径奔火云庄;暗察地势,明访庄主。如果从子母神梭武胜文口中,探出贼情,也要请白店主火速派人回来送信。”


姜羽冲说到这里,又道:“贼人势众,我们每一路人少了,实在无济于事。我看还得续发请柬,续邀能人。好在我们已经访得贼人大概的踪迹,我们可以说,不是请人代访,乃是请人助拳。我们可以快快再发一批信,就说镖银的下落已然访得,催请他们作速前来,协力讨镖。有了准地方,人们一定肯来捧场的了。”


童冠英道:“这话不错,发信再普请一下,咱们大家一齐出名。”遂看着已请未到的人名单子道:“可以照单子,每人再发一封信,催他们都务必赶到。不过这单子上的人物不算齐全,咱们得再想一想。”


胡孟刚道:“鹰游岭的黑砂掌陆锦标,武进的老拳师夜游神苏建明,这个单子上都没列名。黑砂掌陆锦标是在没发信以前,就由俞大哥邀出来的。他已单人独马,自己访下去了。苏建明老拳师,是我私下去信邀出来的。他已经有了回信,这两天大概可到。”


纪晋光道:“我想起两位成名英雄来,一位是游蜂许少和,一位是九头狮子殷怀亮。听说现在江北,这都可以请,他们足可担当一面。哦,还有扬州的无明和尚,这个人也是有惊人本领的。”胡孟刚忙说:“游蜂许少和,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我们镖局的宋海鹏宋师傅跟他交情很厚;我们已经在盐城打发人请他去了。可是的,无明和尚乃是峨嵋派的名手,九头狮子殷怀亮也是成名的英雄,怎的把他二位全忘了?”霹雳手童冠英道:“九头狮子殷怀亮不用请,我在镇江见着他了,他不久必来。”


胡孟刚又道:“还有一位,是崇明青松道人,跟小弟交谊很深,却是路远点。上次已经去了一封信;现在要请他们几位,只怕来不及,赶不上了。”姜羽冲道:“请,很可以请;现在请不到,随后还许用得着。咱们只管多多的邀人;这一回事,我管保不是一举手,一张嘴,就可以顺顺当当了结的;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才能把镖银讨回来。”


十二金钱俞剑平微喟一声,心以为然。当下几个人把各处的武林名家,交情深、路程近的,又尽力想一回;开出单子来,托付义成镖局窦焕如,转烦书手写信。就派振通镖师沈明谊、戴永清、宋海鹏、蔡正、陈振邦和俞门弟子左梦云这几位,以及振通、义成镖局的伙计,分头投信。有的只是空函,有的备下礼物,有的派伙计投书,有的由镖客登门邀请,情形不一样,全看彼此间的交情。这一批信具名的人更多了,已经在场的镖头和武林名家,俱各列名。众人列名的公信以外,又就私交,另附私信。送信的法子,除了径投直访外,也托各地镖店代为传书邀人。这一回声势,又比在盐城大得几倍。


这几人秘议了半夜,打算到次日早晨,对众宣布。没想到几个人议罢离座,正要各自归寝,那九股烟乔茂已然在外面等着呢。他在院中晃来晃去,神情似很焦灼。


俞剑平、胡孟刚回到屋里,乔茂也跟着进来了。俞、胡连忙向他客气道:“乔师傅,乔老弟,天不早了,你还没歇着么?”乔茂道:“我,还不困呢。胡二哥!……”胡孟刚自从乔茂犯险归来,很感激他,当然刮目相待。乔茂这几日伤是养好了,脾气又闹起来,跟戴永清、宋海鹏连吵了好几架。


前几天,戴、宋二镖师当着人故意夸奖他的功劳,夸得过火了,又近乎奚落。乔茂哪里肯吃这个亏,把一双醉眼一瞪,说道:“我姓乔的不是小孩子,任什么不懂!杀人不过头点地,挖苦我、损我,我都受着。我是振通镖店大家垫牙缝的奴才,行不行?访出贼踪来,没有访出贼踪来,那是胡孟刚跟我姓乔的交情;要是别位,我还犯不着呢!我本来无能,不错,教贼绑去了;可是我小子事到临头,我没有溜啊!哪位不服气,何不单人独骑,也自个访一访?”


戴、宋二人一看乔茂眼珠都红了,简直要玩命,都一笑住口,不敢再招惹他了。可是偏偏姜羽冲这次派兵点将,又要派他再去摸底。他本想已经访着贼人大概落脚地点,这就该大家一齐前往;自己跟着大帮,只当个引路的,用不着再犯第二次险难了。姜羽冲等又教他领着三个人重去查勘,乔茂老实说,有点怵头了。


当时乔茂把鼠须一扪,头上冒汗,两眼就露出为难的神气;可是戴、宋两人正自拿眼瞪着他,冲他暗笑,他也不好意思对姜羽冲说出别的话来,不过暗地里自己盘算主意。


这时胡孟刚议定出来,乔茂赶紧凑过去,跟着一同进了卧室。九股烟乔茂这才低头对胡孟刚说道:“胡二哥,咱们这访镖的事,就算定局了么?刚才你们几位,还有什么别的秘密打算没有?”


胡孟刚说道:“大致就是那样,刚才我们是斟酌谁行谁不行,所以背地议论一下,倒没有别的什么打算。赶明天早晨,就烦老弟再辛苦一次,这回非得你引路不行,你可以领闵成梁、魏廉、周季龙,由此地径奔李家集,扑到苦水铺,把贼人囚你的地方探实,你就赶紧回来报信。千万别跟他们朝相,更不要动手。这全靠老弟你这一趟了。”


九股烟乔茂把眼翻了翻,看见屋外戴永清、宋海鹏全没有睡着。他本不愿当着人,说出私话,无奈明早就要出发,今晚再不说,更没有说的机会了。


乔茂先咳了一声,这才说道:“胡二哥,我可不是脱滑。你是知道我的,这一回差点废了命,谁教咱哥们不错来着呢。这可不是我姓乔的夸功,别看他们七嘴八舌的说我访得不落实;可是我们好几拨人,直访了一个多月,还没有访出这么一个不落实的消息呢。这好比摸着一点影子,挨着一点边,到底有了下手的地方了。无奈我的能耐就这么一点,我可是都挤出来了。我敢说一点没藏私,还几乎把命卖了。现在教我再去一趟,我也知道该有这么一着。可有一节,我教贼人捉了去,把我蒙头盖脸的监禁起来,一直囚了二十多天。我是认不得人家,人家可认得我。我这回逃出来,请想放虎归山,贼人焉有不害怕、不防备的道理?贼人一准说,姓乔的回去勾兵了。”


俞剑平点头道:“这却是不假。”戴永清看着宋海鹏,微微一笑。宋海鹏说道:“放虎归山,这话还真不含糊。乔师傅一溜烟走了,贼人准吓酥了。”


乔茂霍地一转,冲着两个人一龇牙,就要大吵。胡孟刚连忙拦住道:“算了吧,少说两句吧!你们又好逗,逗急了又真恼,何必呢?……老乔,你说怎么样呢?”


乔茂恨恨的说:“我这回九死一生,还不够给人家垫牙缝的呢!说闲话,算得了什么?我也够不上老虎,老虎躺在床上装着玩呢。有这工夫穷嚼,怎么那时候不把贼人扣下,干么也跟我一样?”胡孟刚说道:“得了得了,瞧我吧!咱们还是说正经的。”九股烟乔茂又哼了两声,这才接着说道:“胡二哥,我就冲着你。别人哪,少挑刺!……胡二哥、俞老镖头,你二位请想,我这一走,贼人一准惊了。”胡孟刚说道:“那是一准的,怎样呢?”


乔茂说道:“你想,咱们这里是访着贼踪,往四下里安卡子,防备贼人逃走。贼人们一见我逃出来,他们也必定四下里埋伏卡子,防备咱们寻来。我这次二回头再去道,我不认得贼,贼可认得我;就好比贼在暗处,我去了,还会有好处么?”


胡孟刚听了,说道:“这可是真的。”眼看着俞剑平要主意。俞剑平却眼看着乔茂说道:“乔师傅,你的意思是打算不去么?”戴、宋躺在床上,两人齐声重咳。九股烟乔茂回头瞪了一眼,忸怩的说道:“,我怎能不去呢?不过我总得把话说明了。”(叶批:音响效果。)


胡孟刚把大指一挑说道:“乔老弟,咱哥俩心里有数就是了。你这回卖命似的卫护我,我不是任什么不懂……”


乔茂说:“胡二哥,你别错会意思。”说到这里,接不下去了。怔了一怔,方才吞吞吐吐的说:“我吃振通镖局的饭,把命卖给振通,那是该当。不过是贼在暗处,我这次再往苦水铺、李家集去,贼人这工夫一定不知撒出来多少人呢!他们一看见我,要明目张胆的跟我们动手。我就是死,我也死在明处,也还算值。二哥您想,我要是半路上教贼暗暗杀害了,我死了不算事,可是那镖还是耽误了访不着,我这一条命,可算白饶了!胡二哥,我可是冲着你,你说我这回去得么?你一定教我去,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得算着。不过,你得估量估量!”


十二金钱俞剑平听出来乔茂是害怕,不敢再去了。他的话东一句,西一句,虽然不靠边,可是贼人认识他,他不认识贼,这倒有一半对。


俞剑平心中盘算,正要设法激劝;只见胡孟刚脸色一变,用很沉重的语调说道:“乔老弟,你尽管放心,我看这绝不要紧。反正这一回去的不止你一个,还有闵成梁、周季龙、魏廉跟着你呢。那紫旋风闵成梁,虽然年纪不过三十六七,可是他的武功已然尽得他师父八卦掌贾冠南的奥妙。铁矛周季龙你是晓得的,他是双义镖店的台柱子,他师哥赵化龙都不如他。没影儿魏廉,我跟他不熟;可是俞大哥说过,他轻功绝顶,纵跃如飞,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探访贼踪,定有把握,他本是绿林出身,贼人的诡计瞒不过他。况且老弟你也不是初迈门槛的人,你也是老江湖了,谁能暗算得着你?你难道怕半路上遇见打劫你的贼人不成?你还怕住贼店、上了当不成?你放心大胆的去。这回并不是请你明访,仍旧请你暗;也不要你直探贼巢,不过教你摸准地方,得了,摸准了,你就赶紧返回来送信,别的事你全别管。你不挨近贼巢,贼人决不会明目张胆的跑出老远来,再把你掳回去。就算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真敢乱来,你还有三个伙伴呢。就算他们人多,你们小心一点,你们还有腿会走,有嘴会嚷呢!你放心!大白天价,贼人不会硬绑票。夜晚算计你,你又是行家。乔老弟,你别作难我了;眼下事事都安排好了。就看你这一手了,你可别打退堂鼓。你要是还较劲,……这屋里没外人,我可就给你跪下了。本来打算得好好的,又变卦了,你、你、你真格的还憋拗我么?”


铁牌手胡孟刚双目怒蹙,面带焦烦。那九股烟乔茂辞又辞不掉,去又真不敢,他脸上的神气更是难看。不由把脖颈一缩,把头一扭,口中喃喃的说:“胡镖头,你别下跪,我给你先磕一个头吧。这是怎么说的,咱们不是商量商量么?我舍生忘死的跑回来,我又是净为找别扭么!”


十二金钱俞剑平一看两人又要闹僵,连忙劝解道:“胡二弟,你失言了。人家乔师傅决不是打退堂鼓,人家说的都是实情。胡二弟你别着急,乔师傅也别为难。我说二弟,乔师傅并不是过虑,咱们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人家自然踊跃前往;尽发急不行,倒耽误事。乔师傅,这台戏全靠你挑帘唱开场呢。你有什么高见,怎么去才稳当。尽管请说出来,咱们大家斟酌。”(叶批:要紧语。)


乔茂说道:“谁说我不去,我说不去了么?我说的是我这一去,准教贼给毁了,我卖命总得卖得值……”


俞剑平把手一拍说道:“着啊!乔师傅这话太对了!乔师傅这一趟去,倒是越加小心越妥当。要知道咱们是寻镖,不是拚命;我说对不对,乔师傅?”再回顾胡孟刚说道:“二弟你别把乔师傅看错了,人家跟你乃是患难弟兄。乔师傅是一准去,不过……要盘算一个十拿九稳的法子,免得打草惊蛇。”


胡孟刚缓声说:“乔老弟,我心里着急,你别介意,我当你不愿去呢。你不去,我可是抓瞎啦。喂,你说怎么去才稳当?”


俞剑平轻轻几句话,扣定了乔茂不好再推却。乔茂迟迟的说道:“拿稳的法子……刚才你们说,分四路啦,分八路啦,若教我看,满用不着。我说,咱们这些人宜合不宜分,给他个一击而上。你们全跟着我,先奔李家集摸一摸;摸不着,再奔苦水铺。贼人的垛子窑,反正不出这高良涧一带;不过方圆百十里地,还用分那些拨干什么?就是咱们这一堆,直扑上去,一下子准摸着了,咱们就按江湖道的规矩。这可就该你们二位老英雄出头,简直递名帖,拜山讨镖。给了镖,万事皆休;不给,咱们就跟贼人招呼起来。把他们的窝挑了,赃还起不出来么?这多干脆!还摆什么八卦阵做什么?左不过百十来个贼,又不是捉拿楚霸王,十里埋伏,八路兜抄,用得着这么大举动么?”(叶批:句句妙绝!)俞剑平捻须含笑说道:“乔师傅,你的功夫、阅历、眼力劲,我是很佩服,办这事非你不可。不过分路下卡之计已定,不好再改。我也知道你的顾虑,是怕遭暗算,可是乔师傅,你何不改了装去?你脸上抹了颜色,身上换了衣服,打扮一个乡下人,不就行了?或者装一个算卦卖野药的,再把口音改一改。闵、周、魏三位也改了装,暗暗的跟着你。着啊,你们四个人一块去。但在白天访下去的时候,你们尽可以分做两拨;走在路上,谁也别跟谁说话,你们装不认识。这么一来,贼人不论多么能,再也看不破了。乔师傅,我说一句话教你放心;这伙贼人乃是辽东口音,决计是外路来的,决非本地土寇。他们人生地不熟,说不定是潜伏在哪里,跟当地绿林勾结着。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访下去,你们出发以后,我再教一两个好手随后跟着你。你们只要在前途遇见风吹草动的情形不好,你就发暗号,我只一得信,立刻赶了去接应你。”


俞剑平拿好话挤,挤得乔茂不好再说不去的话了;可是他想挟着大家一同出发,他自然稳当了,不过这法子不行。


俞剑平不好明白的拦驳乔茂,眼望铁牌手胡孟刚说道:“乔师傅这话非常的对,实在说起来,这分路下卡子的法子,也显得太迂了。不过……”转脸来对乔茂道:“乔师傅你刚才说的很好。你一逃出来,不亚如纵虎归山,贼人这工夫不知怎样的骚扰哩。你这一走,不啻是先赢了他们一招。他们一发慌,乔师傅,咱们真得防备他们溜了。你辛辛苦苦访得贼人的踪迹,咱们在前边搜,他们往旁边溜,末了咱们赶去了,却扑一个空,岂不是一番苦心,白费事了?”


俞剑平又转脸对胡孟刚说道:“不过,只教乔师傅一个人去道,那也太悬虚。乔师傅断不是怕事的人,人家乃是小心,怕误了事;好在有三位跟着乔师傅一路访,那就稳当多了。乔师傅你要是嫌人少,咱们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你觉得哪位跟着你顺手,你就挑哪一位。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回本是暗访,人去多了,更扎眼。况且咱们就是全去,不过才五十六七个人,贼人全伙却有百十多个。所以,还是少去人好,少去人不显眼。着哇!少去人对极了。就是你们四位辛苦一趟,顶好顶好!”(叶批:曲曲写出俞剑平之老辣精明。)


当下,俞剑平、胡孟刚百般激励,九股烟乔茂百般的推辞。到底事情挤在这里,他不去是不行的;这才要约了许多话,俞、胡二人都答应了他;他无可奈何,方才答应。胡孟刚听了,这才把脸上的怒气平消下去;又和俞剑平斟酌了一会,方才睡了。到了次日,群雄纷纷出发。沈明谊等仍去分头送信邀人;绵掌纪晋光、霹雳手童冠英、少林寺静虚僧和霍氏双杰等人分四路布卡。白彦伦与铁掌黑鹰程岳、楚占熊等奔火云庄,拜访子母神梭武胜文。乔茂和紫旋风闵成梁、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等四人就先奔李家集。俞剑平、胡孟刚便和姜羽冲、窦焕如等,暂时在宝应县义成镖店,一面候人,一面听信;准备哪一路有了消息,便驰往接应。人数虽不多,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些人依照计划出发,俱都踊跃而前,面无难色。只有九股烟乔茂和上刀山一样。同行的三个人中,他和紫旋风闵成梁不熟,铁矛周季龙又有点瞧不起他。只有没影儿魏廉,是俞镖头的晚辈,又受俞、胡的密嘱,对乔茂倒很客气。


临行时,乔茂便请大家一律改装。闵成梁、周季龙夷然不屑,两人只将镖客的服装换去,穿上便鞋,披上过膝的长衫。乔茂无法,又找到俞、胡二人,嘀咕了一阵。俞、胡暗劝数语,闵、周二人这才笑了笑,扮做两个小买卖人;但两人体格魁梧,改装起来也不很像。


九股烟乔茂和没影儿魏廉,都是身材轻捷的人,商量着扮做扛活小工。二人穿短打,用根木棒挑着小小的铺盖卷,内中暗藏兵刃。四人又约好了互打招呼的暗号。这才向众人告别,雄赳赳的径奔高良涧、李家集。


跟着,白彦伦备好了名帖礼物,便和程岳、楚占熊、云从龙等,穿着长衣服,骑着马,前去投刺拜访武胜文。


俞剑平、胡孟刚送走众人,便和姜羽冲、窦焕如,留在宝应县城,暂且听信。预料至多三四天,定有回报。不想就在众人陆续出发的当天下晚,义成镖局柜房上,就遇见了一件怪事。一个乡下模样的人,拿着一个小包,先在镖局门口张望了一会,忽然进了柜房,说是:“由海州来的,给十二金钱俞三胜俞镖头,带来一包药。”


有柜房中人便要往里让。这个人说道:“俞镖头在里面没有?”镖局柜房道:“在!”转身要去请,那人连连摇手道:“这是俞镖头的乡亲托买的,大远的烦我捎来。我的事情很忙,我也不认识姓俞的,你把包儿交给他就完了。”柜房道:“哦!你等一等,我请本人去。”那人笑道:“你们这字号还有错么?我交给你们转给他就行了。”竟转身走出,顺大街入小巷,徜徉不见了。那柜房先生一拿着这小包裹,觉得这也是常事,刚刚迈步往里走,义成镖店的总镖头窦焕如恰从后面来到柜房,问:“是什么事?又有人托寄包裹么!”柜房道:“倒不是烦咱们捎带的,是俞镖头的乡亲烦人给俞镖头带来的。”窦焕如惊讶道:“什么?”急接过小包来,就桌上打开,且解且盘问道:“那个捎包裹的人哩?”柜房道:“刚走。”窦焕如道:“怎么个模样?像哪里人?”柜房道:“是个乡下人,三十多岁,好像是北方人……”


窦焕如已将包儿打开,里面竟是一包包的刀伤药,一共百十多小包。小药包之外,还有一幅纸,画着一个刘海洒金钱、金钱落地的画儿;旁边画着一个插翅膀的豹子,作侧首旁睨之状。窦焕如猛然省悟,骂道:“娘卖皮的,捣鬼?送包的人呢?”飕地窜出柜房,急扑到门口,往外一望;又喝问柜房:“你快出来,你看是这个人不是?”用手一指街上。街上一个精壮的汉子手拿纸扇,敞胸露臂,披着短衫,刚刚从镖局门口走过。那柜房跟出来一看道:“不是这个人。”这个人回头往镖局瞥了一眼,停了一停,却又闲然走去。窦焕如向柜房叫道:“黄先生,到底哪个是送包的人?你怎么把他放走了,也不回一声?”问得柜房黄先生哑口无言,道:“我寻思着……”


窦焕如忿然说道:“你寻思什么?告诉你,往后无论有找谁的,给谁送东西,甚至于揽买卖走镖的;从今天起,你千万告诉一声,别再把人放走了。你不知道,这是个奸细!他就是劫取盐镖的探子,特意来向俞镖头卖弄一手花活的。真是,你们真误事!”一顿吵嚷,闹得后面也知道了。


俞剑平、姜羽冲忙出来询问。窦焕如道:“俞大哥,你瞧!我们这黄先生多么糊涂,这是刚收到的!”一指桌上的包裹,百十包刀伤药漫散在桌上,最刺目的自然是那金钱落地的图画。俞镖头说道:“呀,那送信人现在哪里?”窦焕如道:“我这不是正说着哩!他们竟把人放走了。”


姜羽冲伸手拿起那画来,俞剑平就仔细搜检那一个个的药包。姜羽冲忽然笑道:“哈哈!”俞剑平抬头道:“怎么样?”原来姜羽冲正翻着这张画的背面,背面却写着字:“书寄金钱客,速来宝应湖;盐课二十万,凭剑问有无。”


俞剑平嘻嘻的冷笑道:“好贼,他倒先找起我来了!”


姜羽冲看了看俞剑平的神色,劝道:“俞大哥,他们是激将计,大哥不要答理他们。”但是俞剑平非常气恼。姜羽冲向柜房问明了送包人的年貌,立将镖局的人派出一多半,去到各处穷搜了一遍。这当然搜不着,姜羽冲却也晓得,但是不能不这么做。


光阴迅速,又过了一天。到傍晚,赵化龙老镖头忽从海州派专人,送来一封信,是送给俞、胡二人的,拆开一看,首先触目的,竟也是一幅金钱落地、飞豹旁睨之图;另外才是两页信。信上说,俞、胡二人报告寻获贼踪的信,已经接到了,展限的事正在托人办理。既已觅得贼巢的大概地点,请二人火速设法讨镖。能不用武力更好,因用武力恐怕难免迟误,仍以情讨为是。又说此幅画乃胡孟刚的振通镖局收到的,由苏先生给赵化龙送去,赵化龙特意派遣急足送来。


至于这幅画是怎么收来的,何时接到的,信上草草一说,竟忘提及。俞、胡二人和姜羽冲、窦焕如,读信的读信,看图的看图。这张图的背面巧得很,也题着二十个字,是:“书寄金钱客,速来大纵湖,盐课二十万,凭拳问有无。”


窦焕如一拍屁股,骂道:“捣鬼!一个样的把戏,没出息的贼,没出息的贼!”


胡孟刚道:“一样的词,两处送,这有什么劲!”


但是姜羽冲道:“怎么是一个词?你不看这是两个地名么?”胡孟刚道:“唔,这是大纵湖。”俞剑平这时候默然不语,双眉一挑,面横杀气,半晌才道:“这恶贼戏我太甚,咱们走着看!”


但是,事情越逼越紧,俞剑平离家之后,丁云秀和留下的小徒弟陆嗣清,整日指拨着练拳,倒也平安无事。忽一夜,听外院“啪哒”的一响,丁云秀霍地蹿起来,到院中一看,只见一条人影,箭似的越房逃走。丁云秀仗剑急追,赶出院外。忽一想,恐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忙又返回来;招呼长工起来,点灯寻照。这才在外院,倒座屋门门框上,看见插着一支钢镖,镖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打开锦囊一看,便发现这幅怪画。丁云秀不是外行,从此家中戒备起来。又一想,恐怕丈夫不知,才又派人给俞剑平送来。


俞剑平拆开家书细看,这幅图画也题着二十个字:“书寄金钱客,速来洪泽湖,盐课二十万,凭镖问有无。”


几天中,连接了三张画,竟邀定三个地点,一、宝应湖,二、大纵湖,三、洪泽湖;却也凑巧,全在江北地方。胡孟刚竟未看出词句似同而大异,俞剑平和姜羽冲却已看出;不但地名是三个,第一凭剑问有无,第二凭拳问有无,第三凭镖问有无。分明指示着俞剑平三绝技,一剑、双拳、三钱镖,劫镖的贼人都要会会。(叶批:正是:狡兔有三窟。)


俞剑平勃然大怒,立刻与姜羽冲商议,要派人分到宝应湖、大纵湖、洪泽湖三个地方,去寻访这飞豹为号的仇敌。姜羽冲道:“但是,贼人如果是藏头露尾的戏弄你,他并不在邀定的地点等你呢?”


俞剑平道:“我有法子!我此行恰巧把金钱镖旗带来一杆,我就打着镖旗走,贼人要是有志气的,我看他敢不敢动我的金钱镖旗,而且,他会画画儿戏弄我,我就不会挂幌子找寻他?我一定这么办!”


俞剑平怒气冲冲的吩咐手下人,快买一匹白布来。他要在白布上亲题文字,指名要会这个藏头露尾的插翅豹子,他要教人打着这一丈二尺长的白布幌子,幌子上写着“十二金钱寻访插翅豹”。就这么游遍宝应、大纵、洪泽三湖。他要公然叫阵,看看贼人有没有胆量来答话。


姜羽冲道:“万一他不出来答话呢?”


胡孟刚紧握双拳道:“那他就栽个死跟头,还是怕人家十二金钱……”这个主意,立刻就这样打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