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

作者: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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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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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5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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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4098字

兵部尚书梁廷栋急急忙忙赶往内阁,带着登州的告急公文。皮岛事变不断,经常是朝廷的一块心病,可是闹到眼下这种景况,却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那一道请求优恤刘兴祚、请求朝廷任命刘兴治镇守皮岛的奏折,直令举朝大骇。但当时京畿战事正急,皮岛毕竟孤悬海外,未遑深问。不料刘兴治居心难测,竟攻占长岛,窥伺登州。万一登陆占领州城,取青、莱,下济南,山东一乱,则京师腹背受敌,形势岌岌可危,他这位总理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能保住官位,保住人头吗?


近日,他连连遭到言官弹劾,攻击他举措失当、临阵退缩。他当然也按朝臣公认的惯例:凡被参劾,在疏辩的同时,立刻上奏请求解职,以示气节和自尊。但他心里有底,只要他的靠山还在,皇上就不会准奏。此刻他去内阁,就是参谒“靠山”,通消息,讨主意。一旦告急文书到了宫里,勤于政事的皇上,说不定半夜三更就会召见兵部尚书。


内阁,连同它左右的制敕房、诰敕房,在大内会极门东南,与午门西侧归极门西南的六科廊相对称,是这辉煌雄伟的紫禁城内独有的两处朝廷官署。一进宫门,那森严冷峻的气氛使人不得不屏息静气。梁廷栋步态端庄、含胸垂目,小心谨慎地走进被臣辈视为最高、向往最切的中书省人们惯用唐代权力最重的政务中枢来称呼内阁。


正逢大学士们会议,梁廷栋被领往议事堂一侧的小屋坐候。板壁上有处一指宽的裂缝,大学士们议事一声高一声低地从那里透出。他有心贴耳去听,又怕被人撞见不是模样,便坐在客位的红木椅上,侧着脸对准裂缝,故作悠闲品茶之态,恨不能把溢出的每一个字都收进耳中。


一个厚浊的声音,操着刚硬的大名府腔调,梁廷栋很熟悉,这是当朝首相成基命,口吻是公事公办的,又带着些疑虑:“徐璜虽以风闻谢罪,皇上大不高兴,对我说:‘都御史岂可轻授!徐璜直是前后矛盾!’各位议一议,如何处置?”


徐璜事件,眼下朝中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崇祯即位后,锐意图治,经常召见群臣论事。但臣下言语稍不合圣意,便遭呵斥谴责,能得皇上首肯的极少。鬼使神差,这位户科给事中徐璜上书言事道:


陛下召对,有“文官不爱钱”语。而今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以官言之,则县官为行贿之首,给事为纳贿之尤。今言者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过客书仪,又有考满朝觐之费,不下数千金。此金非从天降,非从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臣两月来辞却书帕金五百两。臣寡交犹然如此,余可推矣。伏乞陛下大为惩创,逮治其尤者。


崇祯阅奏大喜,立刻召见廷臣,即令徐璜当场宣读他的奏疏,并命内阁诸大学士遍读,谕令:“徐璜忠鲠,可简都御史。”


当下吏部尚书王永光不服,奏请皇上令徐璜指实,徐璜唯唯诺诺,仿佛不愿当面攻讦旁人。皇上体谅,命他密奏。一时间满朝文武拭目以待,以为能揭出大奸大贪,也颇有人惶惶不可终日。不料,这位新升的副都御史迟延了五天,实在搪塞不过,竟举发前朝指明天启朝。旧事为对。皇上于是再次召见廷臣,手持徐璜奏疏,亲自琅琅诵读。读到“此金非从天降,非从地出”,则掩卷而叹,问徐璜道:“你说书帕金五百两,是谁所馈?”徐璜诚惶诚恐,结结巴巴,终于没有指出人名;皇上再三追问,徐璜仿佛是聋子听不到问话,只管恭恭敬敬,一会儿说是风闻,一会儿又拈出前朝旧事敷衍。皇上本因朝野贪贿成风,正想借徐璜指实,好顺藤摸瓜、借题发挥、大加惩处,见徐璜又缩回去,能不气恼吗?


“嗯咳,咳,”几声尖细的咳嗽,一听而知是内阁大学士中年岁最高的何如宠,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的意思,莫非要夺官放归?”


“徐璜向有直声,谏官中难得的人才,”这一口令人听得吃力的吴越乡音,是梁廷栋的老师钱象坤,“夺官放归,过分了吧?”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轻松,嘹亮,甚至有几分妩媚,但任何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嘲弄,感到在这种场合发出这种笑声的人的狂妄。梁廷栋精神一振:除了他,谁有这么令人倾倒、使人心悸的笑?他就是梁廷栋的靠山东阁大学士周延儒。笑声虽止,他的语调仍带笑意:“徐璜虽有直声,未必就是直臣。这也不必说它。皇上恼他不错,但他终究是皇上亲自拔识的。依我说,略略小降,迁佥都御史都察院有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之责,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长官为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二老以为如何?”


梁廷栋连忙凑上裂缝,果然看见周延儒正笑眯眯地向何如宠、钱象坤扬手揶揄。


周延儒字玉绳,宜兴人,万历四十一年状元,入翰林授修撰,年方二十,文才高,相貌美,风动一时。去年入阁辅政,也才三十六岁,由于善保养,看去仿佛二十七八的人。同是盘领宽袖、胸背缀仙鹤褂子的紫袍,同样是漆纱展角幞头、素玉一品腰带,成基命穿戴着显得庄重威严;何如宠、钱象坤穿戴着却更显老迈颟顸;而周延儒被这一套宰相官服装扮得越加风流潇洒,更映出面白眉青、眼如晓星、唇若涂朱了。他微微一摆头,幞头两边各长一尺二寸的展角也随着得意地上下晃了两晃,似在重复着主人的笑语:“二老以为如何?”


钱象坤沉了脸不做声,何如宠叹口气,又咳嗽两声,眼望着首辅成基命:“这也不失为一高着。”


成基命点点头,道:“另一件,有人往通政司投疏,说年号崇祯之崇字,宜用古体作‘崈’。因以山压宗,则宗庙不安,若宗庙安于泰山之上,方为吉兆。诸公以为……”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周延儒一拂袖,断然道,“但凡出语怪诞,多属蛊惑人心。不必奏知皇上。”


梁廷栋离开壁缝,重又正襟危坐,不由赞赏地点头。他佩服周延儒就在于此,既有气派,又明决果断。那边周延儒又添了一句,教梁廷栋忍俊不禁:“二翁以为如何?”可以想见何、钱二相的悻悻之色,看来周相也不免欺弱怕强的俗态,他总也不敢取笑首相成基命。


一个人名把他飞走的注意力又拉回来:袁崇焕。这是眼下朝野最为关注的大事,他赶忙竖起耳朵细听。


袁崇焕下狱,牵连了一大批原来支持和保护他的官员,魏忠贤余党蠢蠢欲动,颇有借机兴大狱、翻旧案的势头。成基命身为首辅,首当其冲,近日不断有人以袁崇焕事为由弹劾他。成基命详细说明了错综复杂的内情之后,故作坦然地说:


“既有言路弹劾,我自当上疏求罢回籍。只是小人得逞,天启年党祸怕要重演,国力如此,怎当得内外交困?”


“老师尽管上疏!”周延儒昂昂然一派正气,“皇上明察秋毫,不会准奏!至于阉党借题生事,势在必然,只怕好戏还在后头哩!”


“难道就袖手旁观?”钱象坤声音里透出不满。


“这种事,目下无显迹、无把柄,你我还能怎样?就党争而言,何朝无之?烈与不烈而已。皇上聪明天纵,果于诛杀,对朝臣党争最为痛恨,或许早有觉察,我等怎好越俎代庖,启皇上疑忌之心呢?”


智士出言,常把最精辟最尖锐的一句话淹没在一堆废话中,仿佛一箧荆钗中的金钗。梁廷栋一下就拣出了这根金钗,忍不住心里一哆嗦,小声重复:“果于诛杀……”


可不是吗?皇上即位不过十六岁,便要斩决弃地丧兵的辽东经略杨镐、辽东巡抚王化贞等人。阁臣上书说,正逢中宫诞生皇子是国家喜庆,不宜诛杀,乞加恩宽赦。皇上慨然道:“祖宗封疆不能保,何有于儿孙?”立时下令处决,毫无犹豫。一开了头,以后督、抚大员失机战败者,骈首累累矣……昨日吏部尚书王永光还同礼部尚书温体仁来访,专门说起袁崇焕结党谋逆的事,那么,他们或许暗中与阉党一派?……可不能沾这个边!皇上英明,小心头颅……


“散了吧,有事明日再议!”随着成基命的宣布,一片桌椅响脚步声。梁廷栋本想出去,又缩住脚:他是钱象坤的门生,却来找周延儒私下商议,当面撞上怎么也不好看。他向门后挪挪身子,打半掩的门里朝外望。


成基命已步下台阶走了,何如宠咳嗽,钱象坤伛着腰,两人都龙钟老态,须眉皤然,这多半日议事,十分劳累。周延儒却神采奕奕,想是今日当值,站在堂门前目送两位同僚,不无得意地笑道:


“二老翁慢慢走,摔着可不是玩的!”


“二老翁”对视一眼,都有愤慨之色,何如宠转身,点着周延儒,尖声细气:“君莫欺老,须知这老,终究亦要留与君的啊!”


钱象坤一拽何如宠的衣袖,出言可就不那么厚道了:“走!走!莫留与他,莫留与他!免得后人又欺他!”


周延儒哈哈大笑。随后站到他身边的梁廷栋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也笑了:“钱师偌大年纪,一张利口仍不饶人,可想当年了!”


周延儒这才意识到钱象坤是在咒他命短不得到老,心里骂一声,脸上仍是笑容可掬:“大司马兵部尚书又称大司马。到此,有何见教?”口气轻飘、轻松,说不上是开玩笑还是讥讽。


梁廷栋连忙笑着拱手:“周相忒客气,廷栋哪里敢当。因登州府六百里告急羽书……”


周延儒敛起笑容,皱着眉头:“我已知道了,危局可虑!……兵部理应先拿出对策。”


“我想,可否令张可大回镇登州?”


“嗯。不过平定皮岛,还须另遣良将……这样吧,我荐一人,可授大将印,其才具抚定刘兴治绰绰有余。”


“是哪一位?”


“哦,周文郁。”


梁廷栋心里一“咯噔”:奸巧也太过了!竟推荐自己家将外任封疆!……表面当然要五官堆笑,连声附和:“不错不错,早听人说周文郁才兼文武,所谓近朱者赤,真是上好人选!”


次日,周延儒得知,皇上为登州事连夜召见梁廷栋,并采纳了这位兵部尚书的进言,令登州总兵张可大星夜率军赶回登州,并授周文郁大将印,平皮岛抚定刘兴治。他轻松地吁了口气。周文郁多年来赤胆忠心护卫周府,后来补官入朝,仍不忘旧主的恩情,时有进献。近日又送来金珠一箱、童男美女各二,求周延儒为他谋个外差。这一下,总算了却一份人情债。


周延儒这个人,才学高见识广,有气派有心胸,然而软美多欲,凡亲友门生有所求,他从不驳人家面子,事事给办;凡酒、色、财,他都喜好,决不拒之门外,多多益善。实在的,少年科第、弱冠状元、春秋三十六入阁为宰相,古来能有几人?岂能辜负老天爷的厚爱?到了如今的地位,他需要费心对付的,只有皇上一人。


皇上即位时,还是少年,却能诛魏、客魏、客:魏是太监魏忠贤,客是奉圣夫人、明天启帝的乳母客氏。,斥阉党,平东林诸臣冤狱,顿使天下想望治平。三年来,皇上励精图治,勤于政事,颇想有所作为,重振祖业。不过,皇上的心思周延儒还是揣摩透了:沈机独断,不无忌刻多疑之嫌,却又自认英睿过人。但凡于此处迎合,就如猫儿搔着痒处那么舒服惬意,自能无往而不胜。


一般来说,一位聪明的三十六岁宰相,足能应付一个十九岁的小皇帝,不管这小皇帝怎样号称英睿。


“周相爷,万岁爷召请!”内阁仆役一声禀,打断了临窗伫立的周延儒的沉思。他连忙转身,只见面前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太监,红色织金线云纹衣、蓝腰带、黑色金线缝靴,膝间有膝襕,胸前缀补,浆过的衬衣露出一道雪白的领圈。这一身只有司礼监秉笔、乾清宫执事及皇上近侍才能穿,但此人面生,周延儒居然记不得何时见过他,心下沉吟。太监却已对他半跪见礼:


“奴才吴直,给相爷叩头。”


周延儒连忙谦让。崇祯元年诛杀魏忠贤以后,太监们似乎都夹起了尾巴,变得谦卑,周延儒却深知他们的厉害,决不敢怠慢。


“万岁爷因永平、遵化等四城次第恢复,请相爷商谈功赏事宜。”吴直面目俊秀,口齿清晰,很得周延儒好感,往后右门见驾的路上,两人一直在交谈。


“公公在宫中哪个衙门供职?”


“原在尚衣监,昨日才到司礼监秉笔,是万岁爷恩典。”


“必是公公才高学富。不然岂能得皇上看中!”


“相爷过奖,奴才不敢当……昨夜梁大司马也如此说。”


“哦?昨夜是公公在皇上跟前侍候?”


“是。哦,相爷……周文郁可是相爷家将?”


周延儒一惊,忙问:“是梁大司马奏告?”


“不。梁大司马已出宫。万岁爷问起,我不清楚,可杨公公回说是。”


周延儒背上凉飕飕的似有一层薄汗。杨公公杨禄,他认识,是司礼监老资格的秉笔太监。他尽力使口吻无所谓:“我倒不知梁尚书竟荐了周文郁!……皇上怎么说?”


“杨公公说罢,万岁爷只笑笑,没再提起。”


沉默中,只听两人的靴子擦得地皮沙沙响,一同踏上御河白玉桥。周延儒的声音更柔和、更善意了:


“公公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老家在山东登州府海边,父母早就没了音信。这不,上月刚认了个干儿,日后入土也好有人烧纸钱……”


“别这么说,”大学士眼睛里波光流动,暖如春阳,但凡见到美貌俊秀的男女,他就有些情不自禁,不由得亲近起来,说道,“不论经商业,走仕途,只要是个好的,干儿也胜过亲儿嘛!”


“若能得相爷扶持,就是我父子的造化了。”


“你……尽管放心好了!”


“奴才谢过相爷。”他们正走到廊子的一处拐角,吴直趁机跪下便拜,周延儒连忙扶起,两人目光一触,脸上微微泛红,便都会心地一笑,默契达成了,往后双方都能获得极大的好处。


“来日周文郁拜印南征,着他给你好好打听。”周延儒的口气顿时近乎了许多。


吴直机警地四下瞧瞧,压低了声音道:“万岁爷似有增设登莱巡抚的意思……”


“哦?”大学士只随口应得一声,却有无数念头在心里飞快地转动,“圣意可有所属?”


“眼下还难说。今儿一早万岁爷差内侍驰赴永平,召右参议兼宁前兵备道孙元化进京陛见。”


“孙元化?”周延儒猝然止步,重复一句。


“就是那位善筑炮台、善用西洋大炮的孙元化!当年宁远大捷与袁崇焕齐名,却不似他那般张狂。如今袁崇焕下狱头颅难保,他却能善始善终,很是难得。”吴直的赞赏似乎出自真心。


“不错,不错,孙元化!半年来,守抚宁、援开平,所属五城二十四堡屹然不动,收复永平、滦州、建昌之役,他都功绩卓著。虽不过是举人出身,确是才干超群!皇上召见之荣,他着实无愧!公公可知道,他乃徐光启老先生的门生?”


“徐大宗伯礼部尚书,多尊称为大宗伯。吗?修治我朝历法的徐老先生?啊呀,是我朝的大贤人哪!都说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万岁爷对他极是敬重!”


“不止不止!他师徒二人渊博多才,尤善西学,兵、农、律、历及火器诸门均有造诣。他们为购买铸制西洋大炮,真是耗尽心血……”周延儒说起来也十分感慨。


“这我就弄不明白了,”吴直疑惑地扬扬眉,“西洋大炮最为金虏所惧怕,很给咱大明立功,怎么朝廷上上下下总那么鸡一嘴鸭一嘴唠叨不休,好像用了洋炮是多大罪过也似的!”


大学士不痛快地笑笑:“谁让咱是天朝大国哩!西洋大炮不是又叫红夷大炮吗?用洋夷之物上阵,体面何存?”


“这……”秉笔太监直咂嘴。


“所以,无论孙元化怎样出类拔萃,留在京畿非但不能尽其所长,只怕根本就施展不开……”周延儒嘴上说着,心里早已经盘算妥当,风向既改,就须立即转舵。他已经看到自己的计划在一步步地实施。


陛见时,他首先赞颂皇上知人善任,使收复京东四城大功告成;其次论诸臣功劳时,他特别提及孙元化善守能攻。这番话很合皇上心意,所以孙元化应召进京陛见时,周延儒得以与兵部尚书陪同。


皇上对孙元化大加赞赏,赐给蟒服、金币、貂皮,孙元化感激谢恩。召见完毕,周延儒首先向皇上推荐孙元化出任登莱巡抚,随兵又拿出礼部尚书徐光启的表明同样意向的奏折。皇上很高兴,但问起周文郁如何安置?周延儒愕然答道:“几乎把此人忘却了!既起用孙元化为巡抚,周文郁自当解任。”梁廷栋虽然惊讶,但说不出什么;而皇上对周延儒公而忘私很是满意这也就解除了对他在周文郁一事上的疑忌……


徐光启、孙元化师徒也感激周延儒,为他们致力的红夷大炮提供了一个施展宏图的新天地。徐光启在朝中德高望重,他的感激和倾向,对周延儒可不是无足轻重的。


比较之下,周文郁又算什么?话又说回来,只要周延儒相位不倒,提拔他的机会还会少吗?


一如既往,周延儒稳操胜券,事情的进展,尽如他所算。但有一件,孙元化的影响比他预料得还大。推荐孙元化的不仅有徐光启,还有名重两朝、节制天下勤王兵马的中极殿大学士孙承宗。皇上召见孙元化,不仅按常例赏给蟒袍金币貂皮,说了很多奖许的话,还御笔亲题“劳臣”两个大字颁赐,敕令苏州府嘉定县官员制成匾额,以大队仪仗送往孙元化故里。


朝廷敕令:擢孙元化为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东江,有援辽之责,并相机收复被金虏侵占的金、海、复、盖四州。


孙元化似乎并不十分乐意,竟上疏辞谢,说:


……今日大势,恢复四州,进而收回辽东,宜从广宁进取。一旦去累年所备器甲、所练营伍、所抚士民、所修城堡,而往一无可倚之蓬莱,何以立功?况且登、莱阻海,往来不便,军机缓急,风汛难恃,接济调拨俱不易行……


不要说内阁其他大学士,就连周延儒心机这么灵活的人,也觉得孙元化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以举人出身而骤升封疆大吏,历数前朝,直若凤毛麟角!不是皇上励精图治、破格提拔,哪有这样的鸿运!


孙元化的奏折不准。敕令六月底前赴登州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