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许多地方,人若是无心则一生都对它们不置一顾;而对其钟情者,它们加强力的磁石,引人千里远投。
扁都口就是这么一处地点。去年刚刚来过还不够,今年又来寻找的原因,不过为了让自己的眼睛再享受一次。
夏天,第二次从南麓抵达了扁都口。车过鄂博时,元的四角城宋的三角城都顾不上看。车一拐,只瞟了那座经幡敖包一霎,就转弯驶向了峡谷。
那一次只是在琢磨地图时,心里有了这个念头。扁都口,不仅是古来的孔道,不仅穿行过数不尽的商旅民族,不仅走过霍去病和唐玄奘、隋炀帝和匈奴单于、马仲英和范长江、失败的红军和河湟的回民——它还是两大地理世界,是青藏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分界。
从闭锁的无尽丛山、从连绵的青藏高原出来,一眼看见大平川的时刻——我一直盼着那时的视觉。
在雨幕里最后几十公里我有些迫不及待,总觉得前方山弯一过,就是那个出口。然而,山脉还在继续,瘠薄的植被,黑绿的牧草,两侧黑牛毛的帐房。山背面河上游的、微微倾斜的大地,还有网一样在上面淌着的溪流。漆亮憨厚的牦牛盯着我们,提醒着西藏还在延续。
出口近了。
我感到了它的靠近。但视野里,还是羌藏的山。
隔断了蒙古的河西,宽阔若海的蒙古,还有古代的湖——还只是在猜想和判断里,正缓缓地逼近。尽管它们近了,但它们仍在山外。只要没到达边缘,只要不出那个口子,山就依然莽莽伸延。
终于悟到——不是别处,这峰回路转的山坳,正是藏民的牧场。于是我开始集中精力,打量两翼的黑帐房夏牧场。就在没留意转过一个山脚的时候,阳光好像猛地射来,一瞬间眼前一亮——
眼睛上方的天空豁然开阔,祁连突兀地结束了。脚下的古道,如同被吸干了的河水,忽然汇入前方的苍茫。天空舒展开来,无边无声地倾泻过去。
我不徒劳地形容了。任怎么也不可能写清楚。
我只是想珍惜,那种时辰我总是提醒自己要珍惜。巨大的两个地理世界环绕着自己,眼睛同时看见了黧黑的祁连和白亮的沙漠。切断了游牧民臂膀的河西,金张掖银武威垦殖无度的河西,就在这儿,与青藏高原对峙。
我默默地赞美造物的主。是他,给了我视野的盛宴,惠与我满心的感受。
唉,没法写。我只是牢牢站稳,握紧相机。
我有一个习惯:用自己的身子做轴,脚跟旋转,慢慢转着,保持水平——尽力把宽阔的风景多少拍些下来。
这事我已干了多次,在扁都口也一样,我总是用28广角,兴致勃勃地制作一个接片,不管它们能否应用(注:大都无法印在书上。因为不仅有倒霉的球面差和错茬口,而且哪家出版社也不愿给我加印宽银幕)。
但我还是坚持这么做。我喜欢每到了那种地方,就给自己纪念一般,做它一张横跨两界的宽幅画面。
这件事我做得在心在意。用三张或四张底片,一张接上一张地照。管它什么球面差,管它接得上接不上——因为那是真的“壮观”,在那种地方能做的事,只此一桩。
这个习惯,是在另一个大视野——在隔天阿拉善沙漠和宁夏回民灌区的贺兰山口养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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