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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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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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08-3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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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3030字

丁枫也笑了,道:“如此说来,这样东西莫非有什么魔法不成?”


楚留香道:“的确是有些魔法的。”


丁枫虽然还在笑着,却已笑得有些勉强。


这时张三已自后舱提了个包袱出来,并没有交给丁枫,却交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接在手里,眼睛盯着丁枫的眼睛,一字字道:“丁兄若有什么心事不愿被别人知道,还是莫要将这包袱接过去的好。”


丁枫勉强笑道:“楚兄这么说,难道还认为在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楚留香微笑不语,慢慢的将包袱递了过去。


大家本在瞧着金灵芝和胡铁花拼酒的,这时已不约而同向这边瞧了过来,只有金灵芝和胡铁花两个人是例外。他们都已有了好几分酒意,除了“酒”之外,天下已没有任何别的事能吸引他们了。


丁枫终于将包袱接了过去。


他的手也伸得很慢,像是生怕这包袱里会突然钻出条毒蛇来,在他手上狠狠的咬一口。


别的人心里也充满了好奇,猜不透这包袱究竟有什么古怪?


这包袱实在连一点古怪也没有。


丁枫手里拿着包袱,又笑了,道:“楚兄此刻可曾看出在下的秘密么?”


楚留香淡淡道:“多少已看出了一些。”


丁枫道:“看出了什么?”


楚留香眼睛里发着光,道:“我已看出丁兄本来是用左手的。”


丁枫面不改色,笑道:“不错,在下幼年时本连吃饭写字都用左手,因此,电不知被先父教训过多少次,成年后才勉强改了过来,但只要稍不留意,老毛病就又犯了。”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丁兄的左手想必也和右手同样灵便了?”


丁枫道:“只怕比右手还要灵便些。”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这秘密不该说出来的。”


丁枫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为何不该说出来?”


楚留香正色道:“以我看来,这秘密关系却十分重大。”


丁枫道:“哦?”


楚留香缓缓道:“别人只要知道丁兄的左手比右手还灵便,下次与丁兄交手时,岂非就要对丁兄的左手加意提防了么?”


丁枫笑道:“楚兄果然高见,幸好在下并没有和各位交手之意,否则倒真难免要吃些亏了。”


张三忽然道:“那倒也未必,反正丁公子右手也同样可以致人死命,别人若是提防着丁公子左手,丁公子用右手杀他也一样。”


丁枫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还是笑道:“张兄莫非认为在下杀过许多人么?”


张三冷冷道:“我只不过是说,用两只手杀人,总比一只手方便得多,也快得多。”


丁枫淡淡笑道:“如此说来,三只手杀人岂非更方便了?”


张三说不出话来了。


他就算明知丁枫在骂他是个“三只手”,也只有听着——一个人只要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就算挨一辈子的骂,也只有听着的。


幸好丁枫并没有骂下去。


他手里捧着包袱,笑问道:“不知楚兄还看出了什么别的秘密?”


楚留香道:“还有个秘密,就在这包袱里,丁兄为何不解开包袱瞧瞧?”


丁枫道:“在下正有此意。”


他解开包袱,脸色终于变了。


包袱里正是金灵芝找到的那件血衣。


楚留香的目光一直没有离过丁枫的脸,沉声道:“丁兄可认得出这件衣服是谁的么?”’


丁枫道:“自然认得,这件衣服本是我的。”


楚留香道:“衣服上的血呢?也是丁兄的么?”


丁枫勉强笑道:“在下并未受伤,怎会流血?”


勾子长忽然冷笑了一声,抢着道:“别人的血,怎会染上了丁公子的衣服?这倒是怪事了!”


丁枫冷冷道:“勾兄只怕是少见多怪。”


勾子长道:“少见多怪?”


丁枫道:“若有人想嫁祸于我,偷了我的衣服穿上,再去杀人,这种事本就常见得很,有何奇怪?何况……”


他冷笑着接道:“那人若是和我同屋住的,要偷我的衣服,正如探囊取物,更一点也不奇怪了。”


勾子长怒道:“你自己做的事,反来含血喷人?”


丁枫冷笑道:“含血喷人的,只怕不是丁某,而是阁下。”


勾子长霍然长身而起,目中似已喷出火来。


丁枫却还是声色不动,冷冷道:“阁下莫非想将丁某的血也染上这件衣服么?”


公孙劫余突然笑道:“丁公子这是多虑了。勾兄站起来,只不过是想敬丁公子一杯酒而已!”


他眼睛瞪着勾子长,淡淡道:“是么?”


勾子长眼睛也在瞪着他,脸色阵青阵白,忽然大笑了两声,道:“不错,在下正有此意,想不到公孙先生竟是我的知己。”


他竟真的向丁枫举起酒杯,道:“请。”


丁枫目光闪动,瞧了瞧公孙劫余,又瞧了瞧勾子长,终于也举杯一饮而尽,微笑道:“其实,这件衣服上的血,也未必就是向天飞的,说不定是猪血狗血也未可知,大家又何苦因此而伤了和气。”


说到这里,他身子忽然一震,一张脸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楚留香耸然道:“什么事?”


丁枫全身颤抖,嗄声道:“酒中有……”


“毒”字还未出口,他的人已仰面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脸已由惨白变为铁青,由铁青变为乌黑,嘴角已沁出血来,连血都是死黑色的。


只见他目中充满了怨毒之意,狠狠的瞪着勾子长,厉声道:“你……你……你好狠!”


勾子长似已吓呆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留香出手如风,点了丁枫心脏四周六处要穴,沉声说道:“丁兄先沉住气,只要毒不攻心,就有救药。”


丁枫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太迟了……太迟了……我虽已知道此事迟早必会发生,想不到还是难免遭了毒手。”


他语声已含糊不清,喘息了半晌,接着道:“香帅高义,天下皆知,我只想求楚兄一件事。”


楚留香道:“丁兄只管放心,凶手既在这条船上,我就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丁枫黯然道:“这倒没什么,一个人若已快死了,对什么事都会看得淡了。只不过……老母在堂,我已不能尽孝,只求楚兄能将我的骸骨带归……”


说到这里,他喉头似已堵塞,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亦不禁为之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你托我的事,我必定做到。”


丁枫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想笑一笑,但笑容尚未露出,眼帘已合起。他那亲切动人的微笑,竟是永远不能重见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目光缓缓转到勾子长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勾子长。


勾子长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忽然嘶声大呼道:“不是我!下毒的不是我!”


公孙劫余冷冷道:“谁也没有说下毒的是你。”


勾子长道:“我也没有想向他敬酒,是你要我敬他这杯酒的!”


公孙劫余冷笑道:“他已喝过几杯酒,酒中都无毒,我的手就算再长,也无法在这杯酒中下毒的。”


他坐得的确离丁枫很远。


勾子长嗄声道:“难道我有法子在这杯酒中下毒么?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瞧着,他自己也不是瞎子。”


楚留香手里拿着酒杯,忽然叹了口气,道:“两位都没有在这杯酒中下毒,只因为无论谁都不可能在这杯酒中下毒。”


张三皱眉道:“但壶中的酒并没有毒,否则我们岂非也要被毒死了?”


楚留香道:“不错,只有他最后喝的这杯酒中才有毒,但毒却不在酒里。”


张三道:“不在酒里在哪里?”


楚留香道:“在酒杯上!”


他缓缓放下酒杯,接着又道:“有人已先在这酒杯里涂上了极强烈的毒汁,丁枫先喝了几杯酒都未中毒,只因那时毒汁已干,酒却是冷的,还未将毒溶化。”


勾子长这才透了口气,喃喃道:“幸亏有楚香帅在这里,能和楚留香在一起,的确是运气。”


公孙劫余道:“但无论如何,毕竟总有个人下毒的,这人是谁?”


楚留香道:“人人都知道酒杯必在厨房里,谁也不会对空着的酒杯注意,所以无论谁要想在酒杯里涂上毒汁,都很容易。”


勾子长道:“可是……那凶手又怎知有毒的酒杯必定会送到丁枫手上呢?”


楚留香道:“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无论这酒杯在谁手上,他都不在乎。”


勾子长想了想,苦笑道:“不错,在他眼中看来,我们这些人反正迟早都要死的,谁先死,谁后死,在他来说都一样。”


张三捡起了那件血衣,盖在丁枫脸上,喃喃道:“十个人上了这条船,现在已死了三个,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突听“扑通”一声,胡铁花连人带椅子都摔倒在地上。


◆《侠名留香之蝙蝠传奇》第十回 第八个人◆


最有可能练过“朱砂掌”的人是丁枫。


左右双手都同样灵活的人是丁枫。


最有机会下手杀人的是丁枫。


血衣也是丁枫的。


凶手简直非是丁枫不可。


但现在丁枫却死了。


胡铁花躺在床上,就像死猪。


他惟一和死猪不同的地方,就是死猪不会打鼾,他的鼾声却好像打雷一样,远在十里外的人都可能听到。


张三揉着耳朵,摇着头笑道:“这人方才倒下去的时候,我真以为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还真忍不住吓了一跳。”


楚留香也笑了,道:“我却早就知道他死不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


张三笑道:“我虽然没想到他会死,却也没想到他会醉得这么快,更想不到那位金姑娘喝起酒来倒真有两下子。”


楚留香道:“你以为她自己就没有醉?连丁枫死了她都不知道,还直着眼睛到处找他来作裁判。”


张三叹道:“这两人醉的可真不是时候。”


楚留香苦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他选这时候喝醉,简直选得再好也没有了。”


张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他现在一醉,就什么事都再也用不着操心,凶手也绝不会找到他头上。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一定会在旁边守着的。”


张三失笑道:“一点也不错,我还以为他是个呆子,其实他真比谁都聪明。”


楚留香道:“奇怪的是,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人却偏偏死了。”


张三道:“你是说丁枫本不该死的?”


楚留香道:“我算来算去,不但只有他的嫌疑最大,而且也只有他才有杀人的动机。”


张三道:“动机?”


楚留香道:“没有动机,就没有理由杀人。”


张三道:“丁枫的动机是什么?”


楚留香道:“他不愿我们找到那海上销金窟去。”


张三道:“他若不愿意,为什么又要请这些人上船呢?”


楚留香道:“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自己也有可能找得去的,所以还不如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一个地方,再一个个杀死。”


张三道:“但现在他自己却先死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我说的这些话全都等于放屁。”


张三沉默了半晌,道:“除了丁枫之外,难道别人全没有杀人的动机?”


楚留香道:“杀人的动机只有几种,大多数是为情、为财、为了嫉恨,也有的人为要灭口——丁枫的动机就是最后这一种。”


他接着又道:“现在丁枫既已死了,这理由就不能成立。因为这些人彼此并不相识,谁也不会知道别人的秘密,可见那凶手绝不是为了灭口而来杀人的。”


张三道:“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情?不可能,这些人谁也没有抢过别人的老婆,为了财?也不可能,除了公孙劫余,别人都是穷光蛋。”


他想了想,接着又道:“金灵芝和海阔天虽是财主,却并没有将钱带在身上,那凶手杀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楚留香叹道:“不错,我算来算去,除了丁枫外,简直没有一个人有杀人的理由,所以我本来已认定了丁枫是凶手。”


张三道:“公孙劫余呢?我总觉得这人来路很有问题。”


楚留香道:“这十个人中,也许有一两个和他有旧仇,但他却绝没有理由要将这些人全都杀死。”


张三道:“但事实摆在这里,凶手不是他就是勾子长,他的嫌疑总比勾子长大些。”


刚说到这里,已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人正是公孙劫余。


船舱中已燃起了灯。


公孙劫余的目中仿佛带着种很奇特的笑意,望着楚留香,缓缓道:“有件事香帅一定很奇怪。”


楚留香道:“哦?”


公孙劫余道:“在下这次到江南来,除了要找那海上销金窟外,还要找一个人。”


楚留香道:“哦。”


还没有明白对方说话的目的时,楚留香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公孙劫余接道:“在下查访这人已有很久,一直都得不到消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原来就在这条船上!”


楚留香沉吟道:“你说的莫非是勾子长?”


公孙劫余道:“正是他。”


张三抢着问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是不是和你有旧仇?”


公孙劫余道:“在下以前也从未见过此人,又怎会有什么仇恨?”


张三道:“那么,你苦苦找他是为了什么?”


公孙劫余笑了笑,神情似乎很得意,道:“香帅直到现在还未认出在下是谁么?”


楚留香瞧着他,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道:“你莫非是……”


忽然间,门外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呼声竟是勾子长发出来的。


公孙劫余第一个冲了出去。


勾子长就站在楼梯口,满面都是惊恐之色,左臂鲜血淋漓,还有把短刀插在肩上。


楚留香皱眉道:“勾兄怎会受了伤?”


勾子长右手还紧紧的抓着那黑箱子,喘息着道:“我刚走下来,这柄刀就从旁边飞来了,出手不但奇快,而且奇准,若非我躲得快,这一刀只怕早已刺穿了我的咽喉。”


楚留香道:“下手的人是谁?勾兄没有瞧见?”


勾子长道:“我骤出不意,大吃了一惊,只瞧见人影一闪,再追也来不及了。”


楚留香道:“那人是从什么方向逃走的?”


勾子长眼角瞟着公孙劫余,没有说话。


其实他根本就用不着说。


船上的人除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外,能刺伤他的就只有白蜡烛。


公孙劫余冷笑道:“你莫非瞧见那人逃到我屋子去了?”


勾子长道:“好……好像是的,但……我也没有看清楚。”


公孙劫余再也不说第二句话,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拉开了门。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勾子长似乎怔住了。


勾子长冷冷道:“白蜡烛是个傻小子,脾气又古怪,本来一定会留在这屋子里的,那么他的冤枉就很难洗得清了。”


张三忍不住问道:“现在他的人呢?”


公孙劫余道:“金姑娘醉了后,他就一直在旁边守护着,但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里,总得避避嫌疑,所以我又找了个人陪着他们。”


他淡淡一笑,接着道:“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他说的话果然一个字也不假。


白蜡烛的确一直在守护着金灵芝,陪着他们的水手已证实了,他根本就没有走开过一步。


张三皱眉道:“金姑娘和小胡都已醉得不省人事,公孙先生又和我们在一起,出手暗算勾兄的人,会是谁呢?”


他脸色变了变,缓缓接着道:“难道这船上除了我们七个人外,还有第八个人?难道这凶手竟是个隐形的鬼魂?”


船上其实并不止七个人。


除了楚留香、胡铁花、勾子长、金灵芝、公孙劫余、白蜡烛和张三外,还有十几个水手,杀人的凶手难道是这些水手之一?


楚留香、勾子长、公孙劫余、张三,四个人还未走出金灵芝的屋子,就又听到一声大呼。


这次的呼声赫然竟是胡铁花发出来的。


张三变色道:“不好,小胡已醉得人事不知,我们不该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的。”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已冲了回去。


胡铁花正坐在床上,喘着气。他眼睛已张得很大,却还是布满了红丝,手里紧紧抓着个面具——纸板糊成的面具,已被他捏碎。


看到胡铁花还好好的活着,张三的火气反而来了,怒道:“你鬼叫什么?还在发酒疯?”


胡铁花眼睛发直,瞪着对面的板壁,就好像那上面忽然长出几百朵花来似的,张三叫得声音那么大,他居然没有听见。


张三冷笑道:“总共只喝了那么点酒,就醉成这副样子,我看你以后最好还是少逞能,少找别人拼酒的好。”


胡铁花还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又发了半天呆,忽然在床上翻了个跟斗,拍手大笑道:“凶手果然是这小子,我早知他总有一天要被我抓着小辫子的。”


张三道:“你说凶手是谁?”


胡铁花瞪着眼道:“丁枫,当然是丁枫,除了丁枫还有谁?”


张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他几眼,才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子酒还没有醒,否则又怎会见到鬼?”


胡铁花跳了起来,道:“你才撞见鬼了,而且是个大头鬼。”


楚留香目光闪动,沉吟着,忽然道:“你方才真的瞧见了丁枫?”


胡铁花道:“当然。”


楚留香道:“他在哪里,这屋子里?”


张三冷冷道:“你方才明明已睡得跟死猪一样,还能看得见人?”


胡铁花道:“也许我就因为醉得太深,难受得要命,睡得好好的,忽然想吐,就醒了,虽然醒了,又没有力气爬起来。”


喝到六七分醉时,一睡,就睡得很沉,但若喝到九分时,就可能没法子安安稳稳的睡了。


楚留香点了点头,因为他也有这种经验。


胡铁花道:“就在我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时,忽然觉得有个人走进屋子,走到我床前,仿佛还轻轻唤了我一声。”


楚留香道:“你张开眼睛没有?”


胡铁花道:“我眼睛本是眯着的,只看到一张白苍苍的脸面,也没看清他是谁,他叫我,我也懒得答应,谁知他忽然来扼我的脖子了。”


他用手摸了摸咽喉,长长喘了口气,才接着道:“他的手很有力,我挣也挣不脱,喊也喊不出,胡乱往前面一抓,抓着了他的脸。”


楚留香望着他手里的面具,道:“他的脸是不是就被你抓了下来?”


胡铁花道:“一点也不错。那时我才看清这人原来就是丁枫,他也似吓了一跳,我就乘机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他笑了笑,接着道:“你总该知道,我这拳头很少有人能挨得住的。”


楚留香道:“那么,他的人呢?”


胡铁花道:“他挨了我一拳,手就松了,一跤跌在对面的床上,但等我跳起了要抓他时,他的人竟忽然不见了。”


张三笑了笑,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铁花道:“我实在也想不通,他的人怎会忽然不见了的。”


张三道:“我告诉你好不好?”


胡铁花道:“你知道?”


张三淡淡道:“因为你这只不过是做了场恶梦而已,梦中的人,常常都是忽来忽去……”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跳了起来,一把扭住他衣襟,怒道:“我的话你不信?你凭什么?”


张三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嗄声道:“你若不是做梦,怎么会瞧见了丁枫的?”


胡铁花道:“我为什么不会瞧见丁枫?”


张三道:“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丁枫已死了!”


胡铁花这才吃了一惊,失声道:“丁枫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张三道:“死了最少已有三四个时辰。”


胡铁花道:“真的?”


张三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是我跟勾子长亲手将他抬入棺材的。”


胡铁花缓缓转过头,望着勾子长。


勾子长道:“死人还在棺材里,绝不会假。”


胡铁花脸色渐渐发白,手也慢慢松开,喃喃道:“那人若不是丁枫是谁?……难道我真的遇见了鬼么?”


瞧见他这种样子,张三又觉得不忍了,柔声道:“一个人酒喝得太多,眼睛发花,做做恶梦,都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我喝醉了,还见过孙悟空和猪八戒哩,你信不信?”


这一次胡铁花什么话都不说了,仰面倒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


张三笑道:“这就对了,喝了酒之后,什么事都比不上睡觉的好。”


勾子长忽然道:“我知道凶手藏在哪里了。”


楚留香道:“哦?”


勾子长道:“那凶手一定扮成了个水手的样子,混在他们中间。只怪我们以前谁也没有想到这点,所以才会彼此猜疑,否则他也许还不会如此容易得手。”


楚留香慢慢的点了点头,道:“这也有可能。”


勾子长道:“非但有可能,简直太有可能了。”


他神情显得很兴奋,接着又道:“你想,谁最有机会接近那些酒杯?”


楚留香道:“厨房里的水手。”


勾子长拍手道:“一点也不错……还有,就因为他是个水手,所以向天飞和海阔天才会对他全没有提防。”


张三道:“不错,的确有道理。”


勾子长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现在我们将他查出来,还来得及。”


张三道:“怎么样查呢?”


勾子长沉吟着,道:“船上的水手,一定有个名册,我们先将这名册找出来,然后再一个个去问,总可以问出点名堂来。”


这想法的确不错,人手却显然不足,所以大家只有分头行事。


张三还是留守在屋里,照顾胡铁花,白蜡烛还是在守护金灵芝。


两间屋子的门全是开着的,还可以彼此照顾。


本和白蜡烛在一起的那水手叫赵大中,是个老实人,他知道水手的名册就在金灵芝这屋里的衣柜中。


因为这是船上最精致的一间屋子,海阔天本就住在这里。


名册既已有了,勾子长就提议:“现在我和楚留香、公孙先生分头去找,将船上的水手全都召集到这里来,最迟半个时辰内在这里会面。”


这主意也的确不错,因为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主意。


底舱中很暗,只燃着一盏孤灯。


水手们都睡得很沉。


楚留香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拉起一个人的手,手已冰冷!


底舱中所有的水手竟已全都变成死人!


每个人致命的伤痕赫然还是朱砂掌!


楚留香的手也有些凉了,已沁出了冷汗。


他一步步向后退,退出船舱,忽然转身,奔上楼梯,奔上甲板。


甲板上也只有四个死人。


星已疏,海风如针,船在海上慢慢的打着圈子。


掌舵的水手尸体已冰冷,胸膛上也有个淡红色的掌印。


勾子长呢?勾子长怎么也不见了?


放眼望去,海天无限,一片迷茫,千里内都不见陆地。


楚留香很少发抖。


他记得有一次和胡铁花去偷人的酒喝,若非躲到大酒缸里去,险些就被人抓住,那天冷得连酒都几乎结了冰。


他躲在酒缸里,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一直抖个不停。


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他才七岁,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没有再发过抖。


但现在,他身子竟不停的颤抖起来,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天地之大,自身的渺小,第一次感觉到世事的离奇,人智之有限。


他拉紧了衣襟,大步走下船舱。


公孙劫余已回来了,看他的脸色,就可知道他也没有找着一个活人。


楚留香第一句就问:“勾子长呢?回来了没有?”


张三道:“他不是和赵大中一起到甲板上去找人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不在甲板上。”


张三耸然道:“莫非他也遭了毒手?”


楚留香并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已用不着回答。


公孙劫余神情竟也变了,道:“这人……”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胡铁花已跳了起来,揪住他的衣襟,大喝道:“勾子长若死了,杀他的没有别人,一定是你!”


公孙劫余神情又变了变,勉强笑道:“胡兄的酒莫非还没有醒?”


张三也急着赶过去拉他,道:“现在可不是你发酒疯的时候,快放手。”


胡铁花怒道:“你叫我放手?你可知道他是谁?可知道他的来历?”


张三道:“你知道?”


胡铁花大声道:“我当然知道。他就是在京城里连伤七十多条人命的大盗!勾子长却是关外熊大将军派来查访这件案子的秘使,他知道事机已败露,所以就将勾子长杀了灭口!”


这次张三才真的怔住了。


楚留香似也觉得很意外。


白蜡烛本已赶了过来,一听这句话,反而停下了脚步。


最奇怪的是,公孙劫余反而笑了。


胡铁花怒道:“你笑什么?你笑也没有用,屁用都没有,还是老实招出来吧!”


公孙劫余笑道:“幸好楚香帅认得我,还可以为我作证,否则这件事倒真是死无对证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将披散着的长发拉了下来,露出了他的秃顶和耳朵。一双合银铸成的耳朵。


他不但头发是假的,竟连耳朵也是假的。


假头发不稀奇,假耳朵却很少见。


胡铁花失声道:“白衣神耳!”


张三立刻接着道:“莫非是人称天下第一名捕,‘神鹰’英老英雄?”


“公孙劫余”笑道:“不敢,在下正是英万里。”


张三失笑道:“这下子可真有错把冯京当做了马凉,居然将名捕当做了强盗。”


胡铁花的脸红了,道:“这不能怪我,只能怪老臭虫,他明明早就认得英老先生了,却偏偏要咬着个地瓜,不肯说出来。”


楚留香苦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只能怪英老先生的易容术太高明了,竟连我这自命老手的人都没有看出来。”


英万里道:“在下哪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在下就为了要易容改扮,所以特地不远千里,去请教了当今天下易容第一名家,这副脸就是出自她的妙手。”


张三道:“易容第一名家?那岂非是……”


他眼睛刚瞟着楚留香,胡铁花已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别人都以为楚留香就是天下第一易容名家,我却知道不是。”


张三道:“不是他是谁?”


胡铁花道:“是一位很美丽的小姑娘,老臭虫只不过是她的徒弟而已。”


张三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别人说楚留香有三位红颜知己,一位博闻强记,一位妙手烹调,还有一位精于易容,你们说的莫非就是她?”


胡铁花道:“一点也不错,正是那位苏蓉蓉,苏姑娘。”


楚留香不由自主,又摸了摸鼻子,道:“英兄难道真的去见过蓉儿了么?”


英万里道:“在下本想去求教楚香帅的,谁知却扑了个空,只见到苏姑娘、宋姑娘和李姑娘,但那也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又笑了笑,道:“苏姑娘为我易容之后,就对我说过,非但别人再也认不出我来,就连楚香帅也休想能认得出。”


楚留香笑道:“女人的手本就巧些,心也细些,所以金针这一类的暗器、易容这一类的功夫,男人练起来总比女人差些。”


胡铁花恨恨道:“我还以为勾子长真是个老实人,谁知他说起谎来,比女人还强。”


张三笑道:“你上女人的当上多了,偶尔上男人一次当,也是应该的。”


胡铁花蹬了他一眼,才转向英万里,道:“楚留香纵未认出你来,你也该对他说明才是呀。”


英万里叹了口气,道:“在下生怕勾子长已和海阔天、丁枫等人有了勾结,所以也不敢当众说出来,只想在暗中找个机会和香帅一叙。”


胡铁花说道:“我明白了,难怪勾子长一直不肯让你单独和我们见面,原来为的就是生怕被你揭穿他的秘密。”


张三道:“如此说来,他肩上挨的那一刀,只怕就是他自己下的手,为的就是要将大家引出去,免得英老先生和楚留香单独说话。”


英万里道:“不错,那时我已想到这点了,只不过一时还无法证明。何况,我此来不但要捉贼,还要追赃,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楚留香道:“这位白兄呢?”


白蜡烛道:“在下白猎。”


英万里道:“这位白兄才真正是熊大将军麾下的第一高手,练的混元一气童子功,内力之强,关外已无人能及。”


楚留香笑道:“莫说关外,就连关内只怕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


白猎道:“不敢。”


他也许是因为久在军纪最严、军威最隆的熊大将军麾下,也许是因为面上也已经易过容,是以无论说什么话,面上都全无表情。


楚留香道:“两位莫非早已知道勾子长就在这条船上?”


白猎道:“上船后才知道的。”


他不但面无表情,说的话也很少超过十个字。


英万里替他说了下去,道:“那时我只算定勾子长必定逃往海外,既然找不着香帅,又久闻张三兄之名,是以才到此来寻访,想不到却误打误撞,撞上了这条船。”


楚留香道:“两位又是怎么认出他的呢?难道已见过他的面么?”


英万里道:“虽未见过他面,却听过他的声音。”


他补充着道:“那日他在镇远将军行辕中下手时,只剩下了一个活口。”


胡铁花道:“是不是那位将军的如夫人?”


英万里道:“不错,这位姑娘本是九城名妓,不但丝竹弹唱样样精通,而且还有种最大的本事。”


胡铁花道:“什么本事?”


英万里道:“学人说话——无论谁说话,她只要听过一次,学起来就惟妙惟肖,据说她学熊大将军说话,连熊夫人都听不出。”


胡铁花道:“莫非勾子长行刺时,说话的声音被她听到了?”


英万里苦笑道:“正因如此,所以熊大将军才会将这差使派到我这糟老头子身上。”


楚留香笑道:“你们也许还不知道,英老先生非但耳力之灵,天下无双,而且别人是‘过目不忘’,英老先生却是‘过耳不忘’。”


胡铁花道:“过耳不忘?”


楚留香道:“无论谁说话,只要被英老先生听到过一次,以后无论那人改扮成什么模样,英老先生只要听他一说话,就可认得出他来。”


胡铁花道:“我明白了!那位姑娘将勾子长说话的声音学给英老先生听,英老先生就凭这一点线索,就认出了勾子长。”


楚留香道:“想必正是如此。”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我若非亲自遇见,无论谁说我也不会相信的。看来那勾子长倒真是流年不利,才会遇见这么样两个人。”


英万里道:“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胡铁花默然半晌,又道:“勾子长也许是强盗,但却绝不会是凶手!”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有几件事可以证明他绝不是凶手。第一,他和你们在外面的时候,确实有个人到了我屋子里来杀我,那人也绝不是鬼。”


英万里皱眉道:“如此说来,这船上难道真还有第八个人么?”


胡铁花道:“第二,他自己若是凶手,现在也不会被人杀死了。”


楚留香淡淡道:“谁也没有瞧见他的尸身,又怎知他是死是活?”


白猎道:“他也许是畏罪而逃。”


胡铁花道:“大海茫茫,他能逃到哪里去?他若在这条船上,又能藏在哪里?何况他既不会朱砂掌,他也不能左右开弓,我们在死人身上找到的那颗珍珠,也不是他的。”


只听一人冷冷道:“那颗珍珠是我的!”


金灵芝面上自然还带着醉态,但这句话却说得清清楚楚,绝不含糊,看来比胡铁花还清醒些。


胡铁花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的珍珠,怎会到死人身上去了?难道死人也会做小偷?”


金灵芝非但不理他,连眼角都没有瞧他,缓缓道:“前天晚上,我睡不着,本想到甲板上去走走,刚出门,就发觉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下楼梯,我忍不住动了好奇心,也想跟着去瞧瞧。”


胡铁花喃喃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事她都想瞧瞧。”


金灵芝还是不睬他,接着道:“我走上去时,就发觉本来守在库门外的两个人已死了,方才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胡铁花道:“他走得那么快?”


金灵芝冷冷道:“无论谁杀了人后,都不会慢慢走的。”


胡铁花道:“你没有看清他是谁?”


金灵芝道:“我……当然没有瞧清,那时门是关着的,我本想进去瞧瞧,就听到海阔天的喝声,我生怕被他误会,也只好一走了之,至于那粒珍珠……”


她瞪了张三一眼,才接着道:“自从被人拿走过一次后,就一直没有装车,所以才会落在那两具死尸上,我回房后才发觉。”


胡铁花淡淡道:“那只怕是因为你那时做贼心虚,心慌意乱,所以珍珠丢了也不知道。”


金灵芝怒道:“杀人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做贼心虚?”


胡铁花道:“杀人的虽不是你,你却看到杀的是谁了,只不过因为你有把柄被那人捏在手里,所以不敢说出来。”


金灵芝胀红了脸,竟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道:“但现在丁枫既已死了,你为何还不敢说出来呢?”


金灵芝咬了咬牙,道:“他既已死了,可见凶手并不是他,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胡铁花想了想,叹着气,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至少凶手绝不会是个死人,死人也做不了凶手。”


张三道:“凶手既不是丁枫,也不是勾子长,既不会是海阔天和向天飞,也不会是英老先生和白少英雄,更不会是金姑娘和楚留香。”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凶手只怕不是你,就是我了。”


胡铁花冷笑道:“你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三笑道:“就算你有本事,就算你是凶手,你高兴了么?”


胡铁花也说不出话来了。


英万里叹道:“现在船上只剩下我们六个人,我们自然都绝不会是凶手,那么凶手是谁呢?”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除了我们之外,船上的确还有个人。”


英万里道:“你已知道他是谁?”


楚留香道:“嗯。”


英万里还算沉得住气,胡铁花已忍不住跳了起来,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若不知道,也就不会说了。”


胡铁花他们睡的舱房中,本有两张床,其中有张床竟是活的。


楚留香并没有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翻板的机簧。


翻板下居然有条秘道。


胡铁花眼睛发直,失声道:“难怪那人在床上一滚,就踪影不见,原来他就是从这里跑的。”


楚留香道:“很多船上都有秘道复壁,这点张三只怕也早就想到了。”


张三的脸好像红了红,却道:“但我却想不通这秘道是通向何处的。”


楚留香道:“货舱。”


货舱中还是阴森森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霉气。


六口棺材还摆在那里。


英万里叹了口气,道:“楚香帅果然是料事如神,秘道果然直通货舱。”


胡铁花道:“只可惜货舱里非但没有人,简直连个鬼都没有。”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虽没有,至少鬼总是有一个的。”


胡铁花眼睛突然亮了,问道:“你说的莫非就是丁枫?”


张三道:“但丁枫只不过是个死人,还不是鬼,我亲手将他放入这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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