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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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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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08-3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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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6290字

太阳已升起。


阳光照人窗户,照在石绣云腿上。


她的腿修长,笔挺。


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不能不承认这双腿诱人得很。


楚留香的目光从她的腿,慢慢移到她脸上,她脸上还有一抹红晕,呼吸是那么安详,睡得就好像婴儿一样。


望着这张脸,楚留香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后悔。


他并不是柳下惠,也从来不想做柳下惠,可是这一次,他却希望昨天晚上自己是个柳下惠。


他也曾经和别的女孩子很亲密,但是那都不同。那些女孩子都很坚强,都很有勇气。


他知道她们纵然会对他怀念,也不会为他痛苦。


而现在依偎在他身上的女孩子却不同,她是如此纯真,如此幼稚,如此软弱……


他不敢想像自己离开她之后,她会怎么样?


“她会不会自杀?”


想到这里,楚留香真恨不得重重打自己几个耳光了。


石绣云的腿轻轻缩了缩,脸上渐渐又露出了酒涡。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楚留香几乎不敢接触她的眼波。


石绣云翻了个身,忽然轻轻的呻吟了起来,带着笑道:“我的头好疼。”


楚留香柔声道:“想到第二天的头疼,以后你总该少喝些酒了吧。”


石绣云吃吃笑道:“我听说爱喝酒的人记性都不好,过两天就会将酒醉后的难受忘得干干净净了。”


楚留香也不禁失笑道:“一点也不错,据我所知,小胡至少已经戒了一千次酒了,每次头疼时他都嚷着要戒酒,可是不到半天就开了戒。”


石绣云坐了起来,揉揉眼睛,笑道:“原来太阳已升得这么高了。”


楚留香道:“时候的确已不早,我……我实在不想走……”


他本要接着说:“虽不想走,却非走不可。”


可是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谁知石绣云却道:“你不想走,我却要走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


石绣云道:“我知道你也该走了。”


楚留香道:“那么……那么以后我们……”


石绣云道:“以后?我们没有以后,因为以后你一定再也见不着我。”


楚留香怔住了。


石绣云忽然笑了笑,道:“你为什么吃惊?你难道以为我会缠住你,不放你走?”


她亲了亲楚留香的脸,站起来,开始穿衣服,深深道:“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就算能勉强留住你,或者一定要跟你走,以后也不会幸福的。”


楚留香简直说不出话来。


石绣云温柔的一笑,道:“我是个很平凡的人,以前一直过着平凡的日子,以后过的也一定是很平凡的日子,在我这一生中,能够跟你有这么样不平凡的一天……只要一天,我已很满足了,以后到我很老的时候,至少我还有这么一天甜蜜的回忆。”


她温柔的凝注着楚留香,柔声接道:“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该感激你。”


楚留香坐在那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石绣云又亲了亲他,然后忽然就转身很快的走了出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来瞧他一眼。


楚留香本来是希望她能好好走的,但现在她真的好好走了,楚留香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发酸、发苦。


他本来一心希望她走,现在却又希望她不要走得这么快了——人人都说女子的心情不可捉摸,其实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留香盯着那扇门,好像希望她会忽然又推开门走进来似的。


门果然被推开了……


但从门外走进来的并不是温柔美貌的石绣云,而是条酒气冲天、刚生出满脸胡碴子的颀长大汉。


楚留香叫了起来,道:“小胡,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


胡铁花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摇着头笑道:“老臭虫,你实在有两手……你是用什么法子将那女孩子骗得肯乖乖走了的?这法子你一定得教教我。”


楚留香满肚子苦水,却吐不出来,拍着脸道:“我何必教你,反正女孩子一看到你就逃得比马还快。”


他虽是在故意气气胡铁花,但也知道胡铁花绝不会生气,更不会难受——无论谁想要胡铁花难受,都困难得很。


谁知胡铁花听了这话,立刻哭丧着脸,笑也笑不出来了,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竟“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大声道:“不错,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是个酒鬼,又是个穷光蛋,又懒、又脏、又丑,若有女孩子见了我不逃,那才是怪事。”


楚留香也看呆了。


他知道胡铁花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认识胡铁花二十多年,胡铁花永远都是高高兴兴,得意洋洋的。


现在他怎会变成这种样子?难道他有了什么毛病?


只见胡铁花眼泪汪汪的,居然像是要掉眼泪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谁会说你丑,那人眼睛一定瞎了,你看你的鼻子、眉毛、眼睛……尤其是你这双眼睛,一万个男人中也找不出一个。”


胡铁花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像是觉得高兴了些,但忽又摇了摇头,苦着脸道:“就算我眼睛长得还不错也没有用,我是个穷光蛋。”


楚留香道:“男子汉大丈夫,穷一点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穷得骨头硬……世上的女孩子并非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


胡铁花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但忽又缩了下去,摇头道:“只可惜我又是个酒鬼。”


楚留香忍住笑道:“喝酒又有什么不好?喝酒的人才有男子气概,古来有名的英雄、将相、诗人,哪个不喝酒,女孩子见到你喝酒的豪气,一颗心早已掉在你酒杯里了。”


这话倒不假。


那年夏天,他们在莫愁湖上喝酒,胡铁花喝醉了,糊里糊涂的就答应了要和高亚男成亲。


但第二天他就将这回事忘了,高亚男却未忘,硬逼着他要她,还说他若赖账,她没有脸活下去,她就要自杀。


这下子立刻将胡铁花吓得落荒而逃,高亚男就在后面追,据胡铁花自己说,她竟追了他两三年。


这本是胡铁花的得意事,楚留香以为总可叫胡铁花开心些了,谁知胡铁花一听“高亚男”这名字,一张脸立刻就变得像吊死鬼一样。


楚留香奇怪,试探着问道:“莫非你又见着高亚男了?”


胡铁花道:“嗯。”


楚留香讶然道:“她难道还不理你?”


胡铁花道:“她……她就是不理我,简直就好像不认得我这个人似的。”


说出这句话,他更像个刚受了委屈的孩子。


楚留香更奇怪了,拉着他坐了下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胡铁花道:“有一天我得了两坛好酒,就去找“快网”张三,因为他烤的鱼最好,我记得你也很爱吃的。”


楚留香笑道:“不错,只有他烤的鱼,不腥不老,又不失鱼的鲜味。”


胡铁花道:“我和他正坐在船头烤鱼吃酒,忽然有条船很快的从我们旁边过去,船上有三个人,其中有个我觉得很面熟。”


楚留香失笑道:“高亚男?”


胡铁花点着头长叹道:“那时我也大吃一惊,就追下去,想跟她打个招呼,谁知她根本不理我,我拼命向她招手,她就像没瞧见。”


楚留香道:“也许……也许她真的没有看到你。”


胡铁花道:“谁说的?她就坐在窗口,眼睛瞪了我半天,却像是瞪着根木头似的,我一路追下去,她一路坐在窗口,可就是不理我。”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不索性跳上她的船?去问个明白。”


胡铁花苦着脸道:“我不敢。”


楚留香失笑道:“你不敢?为什么?她顶多也不过只能把你踢下船而已。”


胡铁花叹道:“因为她的师父,华山派的那老尼姑也在船上,我倒真有点怕……”我不是怕她别的,就怕她那张脸。”


华山剑派当代掌门人“枯梅大师”,庄严持重,据说已有三十年未露笑容,江湖中人无论谁见到她都难免有些害怕的。


楚留香动容道:“枯梅大师已有二十余年未履红尘,这一次怎会下山来了?”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了,若没有十分重大的事,枯梅大师绝不会下华山,她既已下了华山,就必定有大事要发生。


楚留香忽然用力一拍胡铁花肩头,道:“你莫难受,等我这里的事办完了,就陪你去找她,问问她为何不理你?”


胡铁花嘴角动了动,忽然道:“你见了枯梅大师,一定也会大吃一惊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因为她已还俗了。”


楚留香叫了起来,道:“枯梅大师会还俗!你见了鬼吧。”


枯梅大师落发出家已有四十余年,修为功深,戒律精严,若说她也会还俗,那简直比说楚留香做了和尚还要令人吃惊。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无论说给谁听,都绝没有人会相信,但她的的确确是还俗了。”


楚留香道:“你只怕是看错人了吧。”


胡铁花道:“枯梅大师的容貌,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不会忘记,何况是我?”


楚留香道:“可是……”


胡铁花道:“我见着她时,她穿的是件紫缎团花的花袍,手里扶着根龙头拐杖,头上白发苍苍,看来就像是位子孙满堂的诰命夫人。”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


枯梅大师居然下了华山,已令人吃惊,她会还俗,更令人难信,这其中必定又牵涉到一件稀奇古怪的大事。楚留香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


他忽然跳了起来,飞奔出去,道:“你在这里等我,午时前后,我一定回来陪你去。”


江湖中的确又发生了件大事,无论谁想管这件闲事,都难免要有杀身之祸,楚留香若是聪明人,就该避得远远的。


只可惜聪明人有时也会做傻事。


《鬼恋侠情》完


◆《侠名留香之蝙蝠传奇》第一回 燃烧的大江◆


武林七大剑派,唯有华山的掌门人是女子,华山自“南阳”徐淑真接掌华山以来,门户便为女子所掌持。此后华山门下人材虽渐凋落,但却绝无败类,因为这些女掌门人都谨守着徐淑真的遗训,择徒极严,宁缺毋滥。


华山派最盛时门下弟子曾多达七百余人,但传至饮雨大师时,弟子只有七个了,饮雨大师择徒之严,自此天下皆知。


枯梅大师就是饮雨大师的衣钵弟子,江湖传言,枯梅大师少女时为了要投入华山门下,曾在华山之巅冒着凛冽风雪长跪了四天四夜,等到饮雨大师答应她时,她全身都已被埋在雪中,几乎返魂无术。


那时她才十三岁。


七年后,饮雨大师远赴南海,枯梅留守华山,“太阴四剑”为了报昔年一掌之仇,大举来犯,扬言要火焚玄玉观,尽歼华山派,枯梅大师身受轻重伤三十九处,还是浴血苦战不懈,到最后太阴四剑竟没有一人能活着下山。


自此一役后,武林中人都将枯梅大师称为“铁仙姑”。


又五年后,青海“冷面罗刹”送来战书,要和饮雨大师决战于泰山之巅,饮雨若败了,华山派便得投为罗刹帮的属下。


这一役事关华山派成败存亡,但饮雨大师却偏偏在此时走火入魔,华山既不能避而不战,枯梅就只有代师出战。


她也知道自己绝非“冷面罗刹”敌手,去时已抱定必死之心,要和冷面罗刹同归于尽。


冷面罗刹自然也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就让她出题目,划道儿,枯梅大师竟以大火燃起一锅沸油,从容将手探入沸油中,带着笑说:“只要冷面罗刹也敢这么做,华山就认败服输。”


冷面罗刹立刻变色,跺脚而去,从此足并再未踏入中原一步,但枯梅大师的一只左手,也已被沸油烧成焦骨。


这也就是“枯梅”两字的由来。


自此一役后,“铁仙姑”枯梅师太更是名动江湖,是以二十九岁时便已接掌华山门户,至今已有三十年。


三十年来,华山弟子从未见过她面上露出笑容。


枯梅大师就是这么样一个人,若说她这样的人,也会蓄发还俗,江湖中只怕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相信。


但楚留香却非相信不可,因为这确是事实……


黄昏。


夕阳映着滚滚江水,江水东去,江湾处泊着五六艘江船,船上居然也有袅袅炊烟升起,仿佛是个小小的江上村落。


江船中有一艘显得分外突出,这不但因为船是崭新的,而且因为船上的人太引人注意。


窗上悬着竹帘,竹帘半卷,夕阳照入船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端坐在船舱正中的紫檀木椅上。


她右手扶着根龙头拐杖,左手藏在衣袖里,一张干枯瘦削的脸上,满是伤疤,耳朵缺了半个,眼睛也少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半开半合,开合之间,精光暴射,无论谁也不敢逼视。


她脸上绝无丝毫表情,就端端正正的坐着,全身上下纹风不动,像是亘古以来就已坐在那里的一尊石像。


她身子很瘦小,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无论谁只要瞧上她一眼,连说话的声音都会压低些。


这位老妇人已是十分引人注意的了,何况她身旁还有两个极美丽的少女,一个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始终低垂着头,仿佛羞见生人,另一个却是英气勃勃,别人瞧她一眼,她至少瞪别人两眼。


崭新的江船、奇丑的老太婆、绝美的少女……这些无论在哪里都会显得很特出,楚留香远远就已瞧见了。


他还想再走近些,胡铁花却拉住了他,道:“你见过枯梅大师么?”


楚留香道:“四年前见过一次,那次我是陪蓉儿她们去游华山时远远瞧过她一眼。”


胡铁花道:“你还记不记得她的模样?”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也说过,无论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


胡铁花道:“那么你再看看,坐在那船里的是不是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铁花笑道:“你鼻子有毛病,难道眼睛也有毛病了吗?这倒是好消息。”


楚留香的鼻子不通气,胡铁花一直觉得很好玩,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上至少总还有一样比楚留香强的地方。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想她未必是真的还了俗,只不过是在避人耳目而已。”


胡铁花道:“为什么要避人耳目?”


楚留香道:“枯梅大师居然会下华山,自然是为了件大事。”


胡铁花道:“这见鬼的地方,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何况枯梅大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怕过谁?她可不像你,总是喜欢易容改扮,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楚留香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望着那满面英气的少女,忽然笑道:“想不到高亚男倒还是老样子,非但没有老,反而显得更年轻了,看来没有心事的人总是老得慢些。”


胡铁花板起了脸,冷冷地道:“在我看来,她简直已像是个老太婆了,你的眼睛只怕真有了毛病。”


楚留香笑道:“但我的鼻子却像是好了,否则不会嗅到一阵阵酸溜溜的味道。”


就在这时,突见一艘快艇急驶而来。


艇上只有四个人,两人操桨,两人迎风站在船头,操桨的虽只有两人,但运桨如飞,狭长的快艇就像是一根箭,眨眼间便已自暮色中驶入江湾,船头的黑衣大汉身子微微一揖,就窜上了枯梅大师的江船。


楚留香的鼻子虽然不灵,但老天却没有亏待他,另外给了他很好的补偿,让他的眼睛和耳朵分外灵敏。


他虽然站得很远,却已看出这大汉脸上带着层水锈,显然是终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朋友,站在起伏不定的快艇上,居然稳如平地,此刻一层动身形,更显出他非但水面上功夫不弱,轻功也颇有根基。


楚留香也看到他一跃上了江船,就沉声问道:“老太太可是接到帖子而来的么?我们是奉命前来迎……”


他一面说话,一面大步走入船舱,说到这里,“接”字还未说出来,枯梅大师的拐杖一点,他的人就凌空飞起,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般的飞出了十几丈,


“噗通”一声,落入江水里。


快艇上三个人立刻变了颜色,操桨的霍然抡起了长桨,船头上另一个黑衣大汉厉声道:“我兄弟来接你们,难道还接错了吗?”


话未说完,突见眼前寒光一闪,耳朵一凉,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顿时就变得面无人色。


剑光一闪间,他耳朵已不见了。


但眼前却没有人,只有船舱中一位青衣少女腰边的短剑仿佛刚入鞘,嘴角仿佛还带着冷笑。


枯梅大师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她身旁的紫衣少女正在为她低诵着一卷黄经,根本连头都未曾抬起。


船舱中香烟缭绕,静如佛堂,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快艇已被吓走了,去时比来时还要快得多。


胡铁花摇着头,喃喃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想不到火气还是这么大。”


楚留香微笑道:“这就叫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胡铁花道:“但枯梅大师将船泊这里,显然是和那些黑衣人约好了的。”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那么人家既然如约来接她,她为何却将人家赶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只因那些人对她礼貌并不周到,枯梅大师虽然修为功深,但却最不能忍受别人对她无礼。”


胡铁花摇着头笑道:“枯梅大师的脾气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那些人却偏要来自讨苦吃,如此不识相的人倒也少见得很。”


楚留香道:“这只因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枯梅大师。”


胡铁花皱眉道:“那些人若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约她在这里见面呢?”


楚留香笑了,道:“我既不是神仙,又不是别人肚里的蛔虫,你问我,我去问谁?”


胡铁花撇了撇嘴,冷笑道:“人家不是说楚留香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楚留香只当没听到他的话,悠然道:“几年不见,想不到高亚男不但人更漂亮了,谁能娶到这样的女孩子做太太,可真是福气。”


胡铁花板起了脸,道:“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就让给你好了。”


楚留香失笑道:“她难道是你的吗?原来你……”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已发现方才那快艇去而复返,此刻又箭一般的急驶而来。


船头上站着个身长玉立的轻衫少年,快艇迎风破浪,他却像钉子般钉在船头,动也不动。


胡铁花道:“原来他们是找救兵去了,看来这人的下盘功夫倒不弱。”


快艇驶到近前,速度渐缓。


只见这轻衫少年袍袖飘飘,不但神情很潇洒,人也长得很英俊,脸上更永远都带着笑容,远远就抱拳道:“不知这里可是蓝太夫人的座船么?”


他语声不高,却很清朗,连楚留香都听得很清楚。


枯梅大师虽仍端坐不动,却向青衣窄袖的高亚男微一示意,高亚男这才慢吞吞的走到船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少年几眼,冷冷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少年赔着笑道:“弟子丁枫,特来迎驾,方才属下礼数不周,多有得罪,但求蓝太夫人及两位姑娘恕罪。”


他不但话说得婉转客气,笑容更可亲。


高亚男的脸色不觉也和缓了些,这少年丁枫又赔着笑说了几句话,高亚男也回答了几句。


这几句话说得都很轻,连楚留香也听不到了,只见丁枫已上了大船,恭恭敬敬向枯梅大师行过礼,问过安。


枯梅大师也点了点头,江船立刻启碇,竟在夜色中扬帆而去。


胡铁花用指尖敲着鼻子,喃喃道:“枯梅大师怎会变成蓝太夫人了?这倒是怪事。”


楚留香沉吟着道:“看情形这些黑衣人约的本是蓝太夫人,但枯梅大师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冒蓝太夫人之名而来赴约。”


胡铁花道:“枯梅大师为什么要冒别人的名?她自己的名声难道还不够大?”


楚留香道:“也许就因为她名声太大了,所以才要冒别人的名!但以枯梅大师的脾气,竟不惜冒名赴约,这件事想必非同小可。”


胡铁花皱眉道:“我实在想不通这会是什么样的大事?”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然笑了笑,道:“也许她是为了替高亚男招亲来的,这位丁公子少年英俊,武功不弱,倒也配得过我们这位清风女剑客了。”


胡铁花板起了脸,冷冷道:“滑稽,滑稽,你这人真他妈的滑稽得要命。”


在水上生活的人,也有他们生活的方式,晚上是他们休息、聊天、补网的时候,只要日子还能过得去,没有人愿意在晚上行船,所以天一黑之后,要想雇船就很不容易。


但楚留香总有他的法子。


楚留香雇船的时候,胡铁花以最快的速度去买了一大壶酒。


胡铁花这个人可以没有钱、没有家、没有女人,甚至连没有衣服穿都无妨,但却绝不能没有朋友、没有酒。


夜静得很,也暗得很。


江上夜色凄迷,也不知是烟?还是雾?


远远望去,枯梅大师的那艘船已只剩下一点灯光,半片帆影,但行驶得还是很快,楚留香他们的轻舟几乎已使尽全速,才总算勉强跟住它。


胡铁花高踞在船头上,眼睛瞬也不瞬的瞪着前面那艘船,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居然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


楚留香已注意他很久了,忽然喃喃自语道:“奇怪,这人平时话最多,今天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了?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胡铁花想装作没听见,憋了很久,还是憋不住了,大声道:“我开心得很,谁说我有心事?”


楚留香道:“没有心事,为什么不说话?”


胡铁花道:“我的嘴正忙着喝酒,哪有空说话?”


他又喝了口酒,喃喃道:“奇怪奇怪,你这人平时看到酒就连命也不要了,今天却连一口酒都没喝,莫非有了什么毛病?”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的嘴正忙着在说话,哪有空喝酒?”


胡铁花忽然放下酒壶,转过头,瞪着楚留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说吧!”


楚留香道:“有一天,你弄了两坛好酒,就去找‘快网’张三,因为他烤的鱼又香又嫩,用来下酒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是不是?”


胡铁花道:“是。”


楚留香道:“你和他正坐在船头烤鱼吃酒,忽然有条船很快的从你们旁边过去,船上有三个人,其中有个人你觉得很面熟,是不是?”


胡铁花道:“是。”


楚留香道:“你觉得面熟的人,原来就是高亚男,你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就想跟她打个招呼,她就像没瞧见,你想跳上她的船去问个明白,又不敢,因为枯梅大师也在那条船上,你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枯梅大师却是你万万不敢惹的,是不是?”


胡铁花这次连“是”字都懒得说了,直着脖子往嘴里灌酒。


楚留香道:“枯梅大师已有二十余年未履红尘,这一次竟下山来了,而且居然改作俗家打扮,所以你才大吃一惊,才急着去找我,是不是?”


胡铁花忽然跳了起来,瞪着楚留香叫道:“这些话本是我告诉你的,是不是?”


楚留香道:“是。”


胡铁花道:“既然是我告诉你的,你为何又要来问我?你活见鬼了,是不是?”


楚留香笑了,道:“我将这些话再说一次,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几件事。”


胡铁花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高亚男想嫁给你的时候,你死也不肯娶她,现在她不理你,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不过……”


胡铁花抢着道:“只不过男人都是贱骨头,胡铁花更是个特大号的贱骨头,总觉得只有得不到的女人才是好的,是不是?”


楚留香笑道:“一点也不错。”


胡铁花板着脸道:“这些话我已不知听你说过多少次了,用不着你再来提醒我。”


楚留香道:“我要提醒你的,倒不是这件事。”


胡铁花道:“是哪件事?”


楚留香道:“你虽然是个贱骨头,但高亚男还是喜欢你的,她故意不理你,只不过因为她自己现在正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她不希望你知道。”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你虽不了解她,她却很了解你,你若知道她有危险,自然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所以她宁可让你生她的气,也不肯让你去为她冒险。”


胡铁花怔住了,吃吃道:“如此说来,她这么样做难道全是为了我?”


楚留香道:“当然这是为了你,但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


他冷笑着接道:“你只会生她的气,只会坐在这里喝你的闷酒,只希望快点喝醉,醉得人事不知,无论她遇着什么事,你都看不到了。”


胡铁花忽然跳了起来,左手掴了自己个耳刮子,右手将那壶酒抛入江心,胀红着脸道:“你老臭虫说的不错,是我错了,我简直是个活活的大混蛋,既然明知眼前就有大事要发生,我就算渴死,也不能喝酒的。”


楚留香笑了,展颜道:“这才是好孩子,难怪高亚男喜欢你,她若知道你居然肯为她戒酒,一定也开心得很。”


胡铁花瞪眼道:“谁说我要戒酒,我只不过说这几天少喝而已……头可断,血可流,酒是不可戒的!”


楚留香笑道:“你这人虽然又懒、又脏、又穷、又喜欢喝酒、又喜欢打架,但还是个很可爱的人,我若是女人,也一定会喜欢你。”


胡铁花笑道:“你若是女人,若要喜欢我,我早就落荒而逃了,又怎会还坐在这里。”


楚留香和胡铁花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危险了。


每逢他们知道有大事将发生时,一定会想法子尽量使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精神保持轻松,尽量让自己笑一笑。


他们能活到现在,也许就因为他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


不知何时,前面的船行已慢了下来,两条船之间的距离已渐渐缩短,雾虽更浓,那大船的轮廓却已清楚可见。


那大船上的人是不是也看到了这艘小船呢?


楚留香正想叫船行慢些,将两船间的距离再拉远,忽然发现前面那条船竟已停下,而且像是渐渐在往下沉落。


胡铁花显然也瞧见了,道:“前面船上的灯火怎么越来越低了?船难道在往下沉?”


楚留香道:“好像是的。”


胡铁花变色道:“船若已将沉,高亚男她们怎会全没有一点动静?”


这时两条船之间距离已不及五丈。


楚留香身形忽然掠起,凌空一转,已跃上那大船的船头。


船已倾没,船舱中已进水。


枯梅大师、高亚男、害羞的少女、黑衣少年丁枫,和操船摇橹的船夫竟已全都不见了。


夜色凄迷,江上杳无人影。


一阵风吹来,胡铁花竟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嗄声道:“这条船明明是条新船,怎么会忽然沉的?船上的人到哪里去了?难道全都被水鬼抓去吃了么?”


他本来是想说句玩笑话的,但一句话未说完,忍不住又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掌心似已沁出了冷汗。


他长长吸了口气,忽然又发觉江风中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腥臭之气,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味道?你……”


楚留香根本什么也没有嗅到,却发现江水上游流下了一片黑腻腻的油光,将他们这艘小船和已将沉没的大船全都包围住了。


胡铁花的语声已被一阵急箭破空之声打断,只见火光一闪,一根火箭自远处射入了江心。


接着,“蓬”的一响,刹那之间,整条江水都似已被燃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洪炉。


楚留香他们的人和船转瞬间就已被火焰吞没。


水,热得很!


楚留香和胡铁花泡在水里,头上都在流着汗。


他们却觉得很舒服。


因为这里并不是燃烧着的大江,只不过是个大浴池而已。


胡铁花将一块浴巾浸湿了,再拧成半干,搭在头上,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同样是水,但泡在这里的滋味就和泡在江水里不同,这正如同样是人,有的很聪明,有的却是呆子。”


楚留香眼睛也是闭着的,随口问:“谁是呆子?”


胡铁花道:“你是聪明人,我是呆子。”


楚留香失笑道:“你怎么忽然变得谦虚起来了?”


胡铁花笑道:“我本来也不想承认的,却也没有法子不承认,若不是你,我只怕早已被烧成了一把灰,哪里还有到这里来洗澡的福气。”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老实说,那时我简直已吓呆了,再也想不通江水是怎么会被燃着的,更想不到火下面原来还是水,若不是你拉我,我还真不敢往下跳。”


楚留香笑了笑,道:“起火之前,你是不是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胡铁花道:“是呀……那时我忘了你鼻子不灵,还在问你,等我想起你根本好像没有鼻子时,火已起来了。”


楚留香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胡铁花道:“我若知道,又怎么会问你?”


楚留香悠然道:“有鼻子的人反倒要问没鼻子的人,倒也是件怪事。”


胡铁花笑了,道:“你方才没有让我被烧死,只算是你倒楣,无论你救过我多少次,我还是一样要臭骂你的。”


他不让楚留香说话,抢着又道:“这次你既然已救了我,就得告诉我那是什么味道。”


楚留香也笑了,道:“你这人至少还很坦白……我虽然没有嗅出那是什么味道,却看到了。”


胡铁花道:“看到了什么?”


楚留香道:“油。”


胡铁花道:“油?什么油?”


楚留香道:“那究竟是什么油,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我以前听说过藏边一带,地下产有一种黑油,极易点燃,而且火势一发就不可收拾。”


胡铁花皱眉道:“不错,我也觉得那味道有点油腥,但长江上怎么有那种黑油呢?”


楚留香道:“自然是有人倒下去的。”


他接着道:“你无论将什么油倒入水里,油一定是浮在水上的,所以还是可以燃着,但他们却忘了油既然浮在水面上,水面下就一定没有火,只要你有胆子往火里跳,就一定还是可以跳到水里去。”


胡铁花笑道:“若有人想烧死你这老臭虫,可真不容易。”


楚留香道:“但这些人能将藏边的黑油运到这里来,敢在大江上放火,可见他们绝不是寻常人物,一定有组织、有力量、有财源,而且很有胆子。”


胡铁花道:“我们竟没有看出那姓丁的小伙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楚留香道:“放火的人也许是丁枫,但他却绝不会是这些人的首脑……至于首脑是谁,你也不必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胡铁花皱着眉,沉吟着道:“他们发现了我们在跟踪,就不惜将自己那条新船弄沉,不惜在江上放火来烧死我们……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楚留香道:“我早已说过,这必定是件很惊人的事。”


胡铁花道:“可是枯梅大师和高亚男,会不会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楚留香道:“绝不会。”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他们费了这么多力气,难道为的就是要将枯梅大师和高亚男接走?”


楚留香道:“嗯,也许——”


胡铁花道:“他们若是对枯梅大师有恶意,枯梅大师怎么会跟着他们走呢?他们若是对枯梅大师没有恶意,又为何要做得如此神秘?”


他问完了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似乎根本不想听楚留香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是谁也回答不出的。


这地方叫“逍遥池”,是个公共浴室,价钱并不比单独的浴池便宜,但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池里洗澡,却别有一种情调:一面洗澡,一面还可以享受和朋友聊天的乐趣,所以苏浙一带的男人们,无论贫富,上午喝过了早茶,下午都喜欢到这里泡上一两个时辰。


浴池里当然不止他们两个人,但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谁也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何况到这里来的人,大多是为了自己的享受,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经,谁也不愿理会别人,也不愿别人理会自己。


在浴池的另一边,还有两三个人在洗脚、搓背,另外有个人已泡得头晕,正在旁边的清水槽前冲洗。


这几个人好像并没有留意到楚留香,楚留香也没有留意他们,在这种地方,大家都是赤条条的相会,谁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无论是王侯将相,是名土高人,一脱光了,就和贩夫走卒全没有什么分别了。


楚留香很喜欢到这种地方来,他发现一个人只有在脱光了,泡在水里的时候,才能够完全了解自己,看清自己。


还有许多大商人也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谈生意,因为他们也发现彼此肉帛相见时,机诈之心就会少些。


那边角落里有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谈些什么,其中有个人楚留香仿佛觉得很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了。


站在水槽前的那人已冲完了,一面拧着布巾,一面走出去。


这人的两腿很细,很长,上身却很粗壮,肩也很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可能跌倒。


但楚留香一眼就看出这人的轻功极高,所使的兵器分量却一定很重,显见也是位武林高手。


轻功高的人,所使的兵刃大多也是便于携带的,有时甚至只带暗器,轻功既高,又用重兵器的人江湖中并不多。


楚留香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似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泡在水池里观察别人的举动,分析别人的身份,猜测别人的来历,也是到这里来洗澡的许多种乐趣之一。


那长腿的人刚走到门口,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来。


这人的神情很张惶,仿佛被鬼在追着似的,一冲进来,就“噗通”一声,跳入水池里。


水花四溅,溅得胡铁花一头都是。


胡铁花瞪起眼睛,正想开口骂人,但一瞧见了这人,满面的怒容立刻变作了笑意,笑骂着道:“你这冒失鬼,不在河上下网,怎地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想在这混水里摸几条鱼么?”


楚留香也失笑道:“我看你倒要小心些,莫要被他的‘快网’网了去。”


从外面冲进来的人,原来正是楚留香和胡铁花刚刚还谈起过的“快网”张三,这人不但水性高,鱼烤得好,而且机警伶俐,能说会道,眼皮杂,交的朋友也多,对朋友当然也很够义气。


这人样样都好,只有样毛病。


只要一看到好的珍珠,他的手就痒了,非想法子弄到手不可,黄金白银、翡翠玛瑙,样样都打动不了他的心。


他爱的只有珍珠。


他看到珍珠,就好像胡铁花看到好酒一样。


但现在他看到楚留香和胡铁花,却像是比看到珍珠还高兴,仰面长长吐出了口气,笑道:“救苦救难活菩萨,我张三果然是福大命大,到处遇见贵人。”


胡铁花笑骂道:“看你没头没脑的,莫非撞见鬼了么?”


“快网”张三叹了口气,苦笑道:“真撞见鬼也许反倒好些,我撞到的实在比鬼还凶。”


胡铁花皱眉道:“什么人居然比鬼还凶,我倒想瞧瞧。”


张三道:“你……”


他刚开口,外面突然传人了一阵争吵声。


那长腿的人本已走出了门,此刻突又退了回来。


只见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道:“姑娘,这地方你来不得的。”


另一人道:“别人来得,凭什么我就来不得,凭什么我就来不得?”


声音又急又快,但却娇美清脆,竟像是个少女的口音。


那男人着急道:“这是男人洗澡的地方,大姑娘怎么能进去?”


那少女道:“你说不能进去,我就偏要进去,非进去不可。”


她冷笑了两声,语声又提高了些,道:“臭小偷,你逃到这里,以为本姑娘就不敢来了么?告诉你,你逃到森罗殿,姑娘也要追你见阎罗王。”


胡铁花伸了伸舌头,失笑道:“这小姑娘倒真凶得紧……”


他瞟了张三一眼,就发现张三的脸已吓得全无人色,忽然一头扎进又热又混的洗澡水里,竟再也不敢伸出头来。


胡铁花皱着眉笑道:“有我们在这里,你怕什么?何必去喝人家的洗脚水。”


楚留香也笑了。


他一向喜欢遇到有趣的人,外面这小姑娘想必也一定有趣得很,他倒希望她真的敢闯到这里面来。


但又有什么女人敢闯进男人的洗澡堂呢?


外面越吵越凶,那浴室的掌柜大叫道:“不能进去,千万不能……”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这人显见是被重重的掴了一巴掌,打得他连嘴都张不开了。


接着,外面就冲进两个人来,


赫然竟真的是两个女人。


谁也想不到竟真有女人敢闯进男人的洗澡堂,那长腿的人身子一缩,也跳入水里,蹲了下去。


只见这大胆的女人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美极了,直鼻梁、樱桃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天上也找不出这么亮的星星。


她打扮得更特别,穿的是一件绣着金花墨凤的大红箭衣,一双粉底官靴,配着同色的洒脚裤。头上戴着顶紫金冠,腰上束着同色的紫金带,骤然一看,正活脱脱像是个刚从靶场射箭下来的王孙公子。


但世上又哪有这么美的男人?


跟着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圆圆的脸,仿佛吹弹得破,不笑时眼睛里也带着三分甜甜的笑意。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望一眼,心里都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都已看出这少女金冠上本来是镶着粒珍珠的,而且必定不小,现在珍珠却已不见了。


珍珠到哪里去了呢?


“快网”张三这小子的毛病想必又犯了!


但“快网”张三非但水性精纯,陆上的功夫也绝不弱,轻功和暗器都很有两下子,为什么会对这小姑娘如此害怕?


这红衣少女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水池里每个男人都被她瞪过几眼,胡铁花已被她瞪得头皮发痒。


亦条条的泡在水池里,被一个小姑娘瞪着——


这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那小丫头脸已早红了,躲在红衣少女背后,仿佛不敢往外瞧,却又不时偷偷的往楚留香这边瞟一眼。


楚留香觉得有趣极了。


红衣少女忽然大声道:“方才有个和猴子一样的男人逃进来,你们瞧见了没有?”


水池里的男人没有一个说话的。


红衣少女瞪着眼道:“你们只要说出来,我重重有赏,若是敢有隐瞒,可得小心些。”


胡铁花眨了眨眼睛,忽然道:“姑娘说的可是个有点像猴子的人么?”


红衣少女道:“不错,你看到了?”


胡铁花悠然道:“若是这么样的人,我倒真见到了一个。”


水里的张三一颗心几乎已将从腔子里跳了出来,心里恨不得把胡铁花的嘴缝起来,叫他永远也喝不了一滴酒。


楚留香也觉得很好笑。


他当然知道胡铁花不是个出卖朋友的人,最多也只不过是想要张三吃些小苦头,把那毛病改一改。


那红衣少女眼睛更亮了,道:“那人在哪里?你说,说出来有赏。”


胡铁花道:“赏什么?”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随手抛出了样东西,抛入水里,楚留香眼尖,已看出竟是锭黄澄澄的金子。


这小姑娘的出手倒一点也不小。


“能随手抛出锭黄金来的人,来头自然不小。”


楚留香觉得更有趣了。


胡铁花从水里捞起了那锭金子,像是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仔细瞧了瞧,才眉开眼笑的道:“多谢姑娘。”


红衣少女道:“那人呢?在哪里?”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悠然道:“那人么……”


他也知道这时浴池里每个人都在瞪着他,每个人都带着一脸看不起他的神色,为了一锭金子就出卖朋友的人,毕竟还是惹人讨厌的。


但胡铁花还是不脸红,不着急,慢吞吞的伸出手来,往楚留香的鼻子上指了指,笑嘻嘻道:“人就在这里,姑娘难道没瞧见么?”


这句话说出,有的人怔住,有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留香更是哭笑不得。


红衣少女的脸都气白了,怒道:“你……你敢开我的玩笑!”


胡铁花笑道:“在下怎敢开姑娘的玩笑,喏,姑娘请看这人,岂非正活脱脱像是个猴子……姑娘找的难道不是他么?”


红衣少女瞪了楚留香一眼,看到楚留香那种哭笑不得的样子,目中也不禁现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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