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龙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7-08-31 20:08
|本章字节:37032字
这白痴竟是一代剑豪薛衣人的弟弟,这才叫做“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和这人多啰嗦,笑道:“这名字好听极了,但你既然叫宝宝,就应该做个乖宝宝,快让我走吧,下次我一定带糖给你吃。”
他居然将这四五十岁的人叫做“乖宝宝”,连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面挥着手,一面已飞身掠起。
谁知这薛宝宝竟也突然飞身而起,顺手就自腰带上抽出毒蛇般的软剑,“唰,唰,唰”,一连三剑刺了出来!
这三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剑法之迅速精确,就连中原一点红、“君子剑”黄鲁直这些人都要瞠乎其后。
楚留香虽然避开了这三剑,却已被逼落了下来。
只见薛宝宝一只脚站在对面的假山上,笑嘻嘻的嚷着道:“大叔你坏了我的大事,还没有赔我,怎么能走呢?”
楚留香望着他,已弄不清这人究竟是不是白痴了。
看他的模样打扮,听他的说话,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但白痴又怎会使得出如此辛辣迅急的剑法?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坏了你的大事?什么大事?”
薛宝宝嘟起了嘴,道:“方才我正在数天上的星星,好容易已将月亮那边的星星都数清了,大叔你一来,就吵得我全忘得干干净净,你非赔我不可。”
楚留香道:“好好好,我赔你,但怎样赔法呢?”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已斜窜了出去。
这一掠他已尽了力,以楚香帅轻功之妙,天下有谁能追得上。
谁知薛宝宝竟似早已知道他要溜了,楚留香身形刚动,他手上套着的金镯已飞了出来。
只听“叮铃铃”一阵串声响,四只金镯子在晚空中划起四道金弧,拐着弯兜到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觉眼前金花一闪,“叮当,叮当”两声响,四只金镯在半空相击,突然迎面向他撞了过来。
这“白痴”不但轻功高,剑法高,发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极点,花金弓的银弹和他一比,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耍泥丸。
楚留香的去势既也急如流矢,眼看他险些就要撞上金镯子了,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别无选择,身形抖然一弓,向后退了回去,两只手“分光捉影”抄住了三只金镯子,剩下的一只也被他用接在手里的三只打飞。
这身子一缩,伸手一捉,说来虽容易,其实却难极了,无论身、眼、时间、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错不得半分,若没有极快的出手,固然抄不到这四只金镯,若没有绝顶的轻功,也无法将金镯的力道消去,那样纵能勉强抄着金镯,虎口只怕也要被震裂。
只不过等他抄住金镯,他的人已退回原处。
只见薛宝宝跺着脚道:“大叔你明明说好要赔我,怎么又溜了,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白痴竟是他生平罕见的难缠对手,他虽然身经百战,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付才好。
薛宝宝还在跺着脚道:“大叔你说,你究竟是赔,还是不赔?”
楚留香笑道:“自然要赔的,但怎么赔法呢?”
薛宝宝立刻展颜笑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将月亮那边的星星替我数清楚就行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哪一边?”
薛宝宝伸手指了指,道:“就是那边。”
其实这时天上根本没有月亮,却有繁星满天,一个人就算生了二百双眼睛,一百只手,也没有法子将这满天繁星数清楚的。
楚留香笑道:“哦,你说的是这边么?那真好极了。”
薛宝宝眨着眼睛道:“为什么好极了?”
楚留香道:“这边的星星我刚才就已数过,一共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薛宝宝道:“真的?”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大人怎么会骗小孩子,你不信就自己数数看。”
他心里早已打好主意,这“白痴”若是不上当,那么他这痴呆就必是装出来的,楚留香虽不愿和真的白痴打架,但对假白痴可就不同了。
谁知薛宝宝已笑道:“你说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好,我数数看。”
他竟真的仰着头数了起来。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身子如箭一般窜了出去,这次薛宝宝竟似已数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楚留香这才知道真的遇见一个武功高得吓人的白痴,他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惊异。
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决定暂时绝不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件更不可思议的事尚未解决。
借尸还魂!
施茵的魂魄似乎真的借了左明珠的尸体而复活了。
左二爷看到他拿回来的花粉时,也不禁为之目定口呆,汗流浃背,足足有盏茶时分说不出话来。
张简斋皱着眉问道:“那屋子是否真和她所说的完全一样?”
楚留香道:“完全一样。”
张简斋道:“那位施姑娘真是今天死的?”
楚留香道:“不错,她尸体还未收殓,我还看到那身衣服也……”
左二爷忽然跳起来,大吼道:“我不管那是什么衣服,也不管姓施的女儿死了没有,我只知道明珠是我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张简斋道:“可是,她若不承认你是她父亲呢?”
左二爷怒吼道:“她若敢不认我为父,我就……我就杀了她!”
张简斋道:“你真的忍心下得了手?”
左二爷怔了怔,道:“我为何下不了手?我……我……我……”
说到第三个“我”字,他眼泪不禁已夺眶而出,魁伟的身子倒在椅上,仿佛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张简斋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竟至于斯,你我夫复何言?”
左二爷双手捧着头,怆然道:“可是……可是你们难道要我承认明珠是那泼妇的女儿?你们难道要我活生生的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别人?”
张简斋用力揪着自己的胡子,来去的踱着方步,这江湖名医虽有着妙手回春的本事,对这件事却也束手无策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还在睡么?”
左二爷黯然道:“还睡得很沉。”
楚留香站了起来,道:“二哥,你若相信我,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张简斋长叹道:“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那必定就是楚香帅了,左二爷若不相信你,他还能相信谁?”
◆《鬼恋侠情》第一回 唐突佳人◆
天已亮了。
初升的阳光自窗隙照进来,照着她苍白的脸色,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这确是左明珠的脸,确是左明珠的眼睛——但这少女是否是左明珠?连楚留香也弄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若称她为“左明珠”,她明明有“施茵”的思想和灵魂。但若唤她为“施茵”,她却又明明是“左明珠”。
这少女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既然已看过了,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楚留香叹道:“你的确没有骗我。”
这少女道:“那么你为何还不放我走呢?”
楚留香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能回得去么?”
少女道:“我为什么回不去?”
楚留香道:“以你现在这模样,你回去之后别人会不会还承认你是施茵?”
少女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痛苦着道:“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子的?你叫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我既然相信了你的话,你也该相信我的话,无论你的“心”是谁,但你的身子的确是左明珠,是左轻侯的女儿!”
少女以手捶床,道:“但我的确不是左明珠,更不认得左轻侯,我怎么能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楚留香道:“但施举人只怕也不会认你为女儿的,只怕连叶盛兰都不会认得你,再也不会将宝香斋的花粉送给你了。”
少女身子一震,嗄声道:“你……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少女低下头,大声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会被他……”
她忽又抬起头,大声道:“但不管怎么样,那件事都早已过去,现在我已不认得叶盛兰,我只知道我是薛家未过门的媳妇。”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这件事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左二爷早已将左明珠许配给丁家的公子了。
就算左二爷和施举人能心平气和的处理这件事,这女孩子就算肯承认他们都是她的父亲,却也万万不能嫁给两个丈夫的。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砰”的一声大震,接着就有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摔瓶子、打罐子的声音,有石头掷在屋顶上、屋瓦被打碎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一大群人叱喝怒骂的声音。
楚留香皱起了眉,觉得很奇怪!
难道真有人敢到“掷杯山庄”来捣乱撒野?
只听一个又尖、又响亮的女子声音道:“左轻侯,还我的女儿来!”
少女眼睛一亮,大喜道:“我母亲来了,她已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还能不放我走么?”
楚留香道:“她到这里来,绝不是来找你的。”
少女道:“不是找我找谁?”
楚留香还未说话,花金弓尖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我女儿就是被你这老贼害死的,你知道她得了病,就故意将所有的大夫全都藏在你家里,让她的病没人治,否则她怎么会死?我要你赔命!”
少女本来已想冲出去,此刻又怔住了。
楚留香叹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来的了吧?”
少女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也说我已经死了,我难道……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道:“你当然没有死,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奇怪,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的,连你母亲也不会相信的,你现在出去,她也不会承认你是她的女儿。”
少女发了半晌怔,忽然转身扑倒在床上,以手捶床,哽声道:“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你若是肯完全信任我,我也许有法子替你解决这件事。”
少女伏在床上,又哭了很久,才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你……你真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楚留香,但命中却注定了我非做楚留香不可。”
少女凝注着他的眼睛,道:“好,我就在这里躺三天,过了三天,你若还是不能解决这件事,我……我就死,死了反而好些。”
楚留香觉得自己暂时还是莫要和花金弓相见的好,所以决定先去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办事。
他心里似乎已有了很多主意,只不过他却未说出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左二爷已不知来看过他多少次,看见他醒来,简直如获至宝,一把拉着他的手,苦笑道:“兄弟,你倒睡得好,可知道我这一天又受了多少罪么?我简直连头发都快急秃了。”
他跺着脚道:“你可知道花金弓那泼妇已来过了么?她居然敢带了一群无赖来这里撒野,而且还要我替他女儿偿命!”
楚留香笑道:“你是怎么样将她打发走的?”
左轻侯恨恨道:“遇到这种泼妇,我也实在没有法子了,我若是伤了她,岂非要被江湖朋友笑我跟她一般见识。”
楚留香叹道:“一点也不错,她只怕就因为知道二哥绝不会出手,所以才敢来的。”
左轻侯道:“我只有拿那些泼皮无赖出气,她看到自己带来的人全躺下了,气焰才小了些,但临走的时候却还在撒野,说明天她还要来。”
他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今天晚上好歹也要再到施家庄去走一趟,给那母老虎一个教训,她明天若是再来,我可实在吃不消了。”
他自己不愿和花金弓交手,却叫楚留香去,这种“烫山芋”楚留香虽已接得多了,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左轻侯自己似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也知道这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但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种事,那人就是你,楚香帅。”
这种话楚留香也听得多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小胡这次没有来,否则让他去对付花金弓,才真是对症下药。”
左轻侯道:“兄弟你……你难道不去!”
楚留香笑了,道:“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叫她明天来不了的。”
左轻侯这才松了口气,忽又皱眉道:“另外还有件事,也得要兄弟你替我拿个主意,花金弓前脚刚刚走,后面就有个人跟着来了。”
楚留香道:“谁?世上难道还有比花金弓更难对付的人么?”
左轻侯道:“芦花荡七星塘的丁氏双侠,兄弟你总该知道吧?今天来的就是‘吴钩剑’丁瑜丁老二。”
楚留香道:“丁氏双侠岂非都是二哥你的好朋友么?”
左轻侯道:“非但是我的好朋友,还是我的亲家,但麻烦也就在这里。”
楚留香道:“他莫非是来迎亲的?”
左轻侯跌足道:“一点也不错,只因我们上个月已商量好,订在这个月为珠儿和丁如风成亲,丁老二这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楚留香道:“上个月明珠岂非已经病了?”
左轻侯叹道:“就因为她病了,所以我才想为这孩子冲冲喜,只望她一嫁过去,病就能好起来,谁料到现在竟会出了这种事。”
他苦着脸道:“现在我若答应他在月中成亲,珠儿……珠儿怎么肯嫁过去,我若不答应,又能用什么法子推托,我……我这简直是在作法自毙。”
楚留香也只有摸鼻子,喃喃道:“不知道花金弓是否也为他女儿和薛二少订了婚期……”
只见一个家丁匆匆赶过来,躬身道:“丁二侠叫小人来问老爷,楚香帅是否已醒了,若是醒了,他也要来敬楚香帅的酒,若是没有醒,就请老爷先到前面去。”
楚留香笑道:“久闻丁家弟兄也是海量,张简斋却要保养身体,连一杯酒都不饮的,丁老二一定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左轻侯道:“不错,兄弟你就快陪我去应付应付他吧。”
楚留香笑道:“二哥难道要我醉醺醺的闯到施家庄去么?”
江湖传说中,有些“酒丐”、“酒仙”们,酒喝得越多,武功就越高,楚留香总觉得这些传说有些可笑。只因他知道一个人酒若喝多了,胆子也许会壮些,力气也许会大些,但反应却一定会变得迟钝得多。
高手相争,若是一个人的反应迟钝了,就必败无疑。
所以楚留香虽然也很喜欢喝酒,但在真正遇着强敌时,前一晚一定保持着清醒,奇怪的是,江湖中居然也有人说:“楚香帅的酒喝得越多,武功越高。”
楚留香认为这些话一定是那些不会喝酒的人说出来的,不喝酒的人,好像总认为喝酒的人是某种怪物,连身体的构造都和别人不同,其实“酒仙”也是人,“酒丐”也是人,酒若喝多了的人,脑袋也一样会糊涂的。
今天楚留香没有喝酒,倒并不是因为花金弓婆媳难对付,而是因为那武功绝高的“白痴”。
他总觉得那“白痴”有些神秘,有些奇怪,绝对不可轻视。
三更前楚留香便已到了“施家庄”,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直奔后园,后园中寂无人迹,只有那竹林间的小屋里仍亮着灯光。
施茵的尸体莫非还在小屋里?
楚留香轻烟般掠上屋檐,探首下望,就发现施茵的尸体已被搬了出来,一个青衣素服,丫头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着屋子。
灯光中看来,这少女仿佛甚美,并不像做粗事的人。
她的手在整理着床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瞟着妆台,忽然伸手攫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怀里,过了半晌,又对着那铜镜,轻轻的扭动腰肢,扭着扭着,自己抿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楚留香正觉得有些好笑,突听一人道:“这次你总逃不了吧!”
屋角后人影一闪,跳了出来。
楚留香也不禁吃了一惊!
这人好厉害的眼力,居然发现楚留香的藏身之处。
谁知这人连看也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嘴里说着话,人已冲进了屋子,却是个穿着白孝服的少年。
那丫头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回头看到这少年,就笑了,拍着胸笑道:“原来是少庄主,害得我吓了一跳。”
楚留香这才看清了这位施家庄的少庄主,只见他白生生的脸,已有些发福,显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虽是孝服,但犹可看到里面那一身天青的缎子衣服,脸上更没有丝毫悲戚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么?我也不会吃人的,最多也不过吃吃你嘴上的胭脂。”
那丫头笑啐道:“人家今天又没有涂胭脂!”
施传宗道:“我不信,没有擦胭脂嘴怎么会红得像樱桃,我要尝尝。”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搂住了那丫头的腰。
那丫头跺着脚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了。”
施传宗喘着气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没有偷东西!”
那丫头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的娇嗔着道:“好呀!你想要挟我,我才不稀罕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抢着来送给我。”
施传宗笑道:“我送给你,我送给你……好樱儿,只要你肯将就我,我把宝香斋的胭脂花粉全都买来送给你。”
樱儿咬着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剥我的皮。”
施传宗道:“没关系,没关系……那母老虎不会知道的。”
他身子一扑,两个人就滚到床上去了。
樱儿喘息着道:“今天不行,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才……”
她话未说完,嘴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施传宗的喘息声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没机会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樱儿,只要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什么都给你。”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想到那位少奶奶的“尊容”,他也觉得这位少庄主有些可怜。
他也知道老婆盯得越凶,男人越要偷嘴吃,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也不能怪这位少庄主。
只不过他选的时候和地方实在太不对了,楚留香虽不愿管这种闲事,但也实在看不下去。
那张床不停地在动,已有条白生生的腿挂在床沿。
楚留香突然敲了敲窗户,道:“有人来了。”
这短短四个字还没有说完,床上的两个人已经像两条被人踩着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
施传宗身子缩成一团,簌簌的发抖。
樱儿的胆子反倒大些,一面穿衣服,一面大声道:“是谁?想来偷东西吗?”
施传宗立刻道:“不错,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来抓贼。”
他脚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传宗也不知这人怎么来得这么快的,吃惊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偷东西居然敢偷到这里来,快夹着尾巴逃走,少庄主还可以饶你一命。”
看到来人是个陌生人,他的胆子也忽然壮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三件事,第一,我绝不会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第三,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像施传宗这样的风流阔少,用几句话就可以吓住了。
施传宗脸色果然发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想怎么样,是要我去将你老婆找来,还是带我去找梁妈。”
施传宗怔了怔,道:“带你去找梁妈?”
楚留香道:“不错,这两件事随便你选一样。”
这选择简直就像问人是愿意吃红烧肉,还是愿意吃大便一样,施传宗一颗心顿时定了下来。
他生怕楚留香还会改变主意,赶紧点头道:“好,我带你去找梁妈。”
小院中的偏厅已改作灵堂。
梁妈坐在灵位旁,垂着头,似又睡着了,黯淡的烛光,映着黄棺白幔,映着她苍苍白发,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凄凉。
施传宗带着楚留香绕小路走到这里,心里一直在奇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找梁妈为的是什么?
只见楚留香走过去站在梁妈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梁妈一惊,几乎连人带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她已哭得发红的老眼中竟似露出一丝欣慰之意,道:“原来又是你,你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儿为了你……”
说到“茵儿”,她喉头又被塞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认得你的人,一定会以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亲。”
梁妈哽咽着道:“茵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亲人,现在她已死了,我……我……”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觉得有些凄凉,这时施传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梁妈拭着眼泪,道:“你既来了,也算尽到了你的心意,现在还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发现,只怕就……”
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见茵姑娘一面?”
梁妈霍然抬起头,吃惊的望着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见她,我还有法子。”
梁妈骇然道:“你……你有什么法子?难道你会招魂?”
楚留香道:“你现在也不必多问,总之,明天正午时,你若肯在秀野桥头等我,我就有法子带你去见茵姑娘。”
梁妈呆了很久,喃喃道:“明天正午,秀野桥,你……你难道……”
突听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够胆,昨天饶了你,今天你居然还敢来!”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已知道这是花金弓来了,但他看来一点也不吃惊,似乎早就等着她来。
只见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换了一身紧身衣裤,还带了十几个劲装的丫鬟,每个人都手持金弓,背插双剑,行动居然都十分矫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闻夫人的娘子军英勇更胜须眉,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来拍马屁,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来很像楚留香吗?”
施少奶奶铁青着脸,厉声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还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胆子来,我们就有本事叫你来得去不得!”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威风呀,好杀气,难怪施少庄主要畏你如虎了。”
施传宗忽然在窗子外一探头,大声道:“我们夫妻是相敬如宾,你小子少来挑拨离间。”
花金弓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楚留香道:“在下活得满有趣,自然是想活的。”
花金弓道:“你若想活,就乖乖的跪下来束手就缚,等我们问清楚你的来历,也许……非但不杀你,还有好处给你!”
她故意将“好处”两个字说得又轻又软,怎奈楚留香却像一点也不懂,淡淡问道:“我若想死呢?”
花金弓怒道:“那就更容易,我只要一抬手,连珠箭一发,你就要变刺猬了。”
楚留香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做刺猬又有何妨?”
花金弓道:“好,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金弓已搭起,十几个娘子军也立刻张弓搭箭,看她们的手势,已知道这些小姑娘一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何况“连珠箭”连绵不绝,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轮箭,第二轮箭就未必躲得开了。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身子忽然一闪,只听一连串娇呼,也不知怎地,十余柄金弓忽然全都到了楚留香手上,十余个少女石像般定在那里,竟已全都被点了穴道!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虽然明知这“漂亮小伙子”有两下子,却也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柄弓,两口剑,闪电般攻出。
但楚留香今天却似存心要给她们点颜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么客气了,身子一转,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就已擒住了施少奶奶的手腕,将她的剑向前面一送,只听“嘣”的一声,花金弓的弓弦已被割断。
楚留香倒退几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万不得已,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脸色发白,她毕竟是名家之女,识货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绝不是这小伙子的对手,忽然抛下双剑,一把将施传宗从门外揪了进来,跺脚道:“你老婆被人欺负,你却只会站在旁边做缩头乌龟,这还能算个男人吗?快打死他,替我出气。”
施传宗脸色比他老婆更白,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气。”
他嘴上说得虽响,两条腿可没有移动半步。
施少奶奶用拳头擂着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难道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施传宗被打得龇牙咧嘴,连连道:“好,我去,我这就去!”
话未说完,忽然一溜烟的逃了出去。
施少奶奶咬着牙,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喊着道:“天呀,我嫁了个这么没用的男人,你叫我怎么活呀……”
她忽然一头撞入花金弓怀里,嘶声道:“我嫁到你们家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否则有谁敢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你们干脆杀了我吧……”
楚留香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也想不到这位少奶奶不但会使剑,撒泼撒赖的本事也不错。
只见花金弓两眼发直,显然也拿她这媳妇没法子。
楚留香悠然道:“少奶奶这撒赖的功夫,难道也是家传的么?”
施少奶奶跳了起来,哭吼着:“你放的是什么屁?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干什么?”
楚留香道:“我本来也认为你真是女人,现在却已有些怀疑了。”
施少奶奶咬着牙道:“你能算是男人么?你若敢跟我去见爹爹,就算你是个男人,否则你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嬲种!”
楚留香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会再来了,但你现在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
薛衣人的庄院规模不如“掷杯山庄”宏大,但风格却更古雅,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但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棂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此刻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洒扫着庭院。
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实得很,楚留香暗暗好笑,他发觉“鬼也怕恶人”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错。
但一到了薛家庄,就立刻威风了起来,跳着脚,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种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来。”
楚留香道:“我若要走,又何必来?”
花金弓眼睛瞟着他,冷笑道:“胆子太大,命就会短的。”
施少奶奶刚冲进去没多久,就听得一人沉声道:“你不好好在家侍候翁姑,又到这里来作甚?”
这声音低沉中隐隐有威,一听就知道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施少奶奶带着哭声道:“有人欺负了女儿,爹也不问一声,就……”
那人厉声道:“你若安分守己做人,有谁会平白无故的来欺负你,想必是你又犯了小孩脾气……亲家母,你该多管教管教她才是,万万不可客气。”
花金弓已赶紧站了起来,赔笑道:“这次的事可半点不能怪姑奶奶,全是这小子……”
她唠唠叨叨在说什么,楚留香已懒得去听了,只见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薛衣人,此刻已在他眼前。
只见这老人面容清癯,布鞋白袜,穿着件蓝布长衫,风采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施少奶奶正在大声道:“这人叫叶盛兰,茵大妹子就是被他害死的,他居然还有脸敢撒野,连你老人家他都不瞧在眼里。”
花金弓道:“据说这人乃是京里的一个浪荡子,什么都不会,就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了。”
施少奶奶道:“你老人家快出手教训教训他吧。”
她们在说什么,薛衣人似乎也全未听到,他只是瞬也不瞬地凝注看楚留香,忽然抱了抱拳,道:“小女无知,但望阁下恕罪。”
楚留香也躬身道:“薛大侠言重了。”
薛衣人道:“请先用茶,少时老朽再置酒为阁下洗尘。”
楚留香道:“多谢。”
施少奶奶瞧得眼睛发直,忍不住道:“爹,你老人家何必还对这种人客气,他……”
薛衣人忽然沉下了脸,道:“他怎样?他若不看在你年幼无知,你还能活着回来见我么?”
施少奶奶怔了怔,也不知她爹爹怎会看出她不是人家的对手。
花金弓赔笑道:“可是他……”
薛衣人沉声道:“亲家母,老夫若是两眼还不瞎,可以断言这位朋友绝不是京城的浪荡子,也不是叶盛兰,否则他就不会来了。”
他转向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阁下风采照人,神气内敛,江湖中虽是人才辈出,更胜从前,但据老朽所知,像阁下这样的少年英雄,普天之下也不过只有两三人而已。”
楚留香道:“前辈过奖。”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据闻金坛千柳庄的“蝙蝠公子”无论武功人望,俱已隐然有领袖中原武林之势,但阁下显然不是蝙蝠公子。”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怎敢与蝙蝠公子相比。”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阁下的武功人望,只怕还在蝙蝠公子之上,若是老朽猜得不错,阁下想必就是……”
他盯着楚留香,一字字道:“楚香帅!”
这老人竟一眼看出了他的来历,楚留香暗中也吃了一惊,动容道:“前辈当真是神目如电,晚辈好生钦佩!”
薛衣人捋须而笑,道:“如此说来,老朽这双眼睛毕竟不瞎,还是认得英雄的。”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面容全都改变了,失声道:“你真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点了点头。
花金弓眼睛发直,道:“你……你为何不早说呢?”
楚留香道:“在下昨夜便已说了,怎奈夫人不肯相信而已。”
花金弓怔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若非叶盛兰,为何到我们那里去呢?”
楚留香道:“久闻夫人之名,特去拜访。”
花金弓笑了,连眼睛都笑了,道:“好,好,你总算看得起我,我却好像有点对不起你……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鲈鱼,我亲自下厨房,叫你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比左老头子差?你可千万要赏脸呀。”
楚留香笑道:“夫人赐,怎敢辞。”
施少奶奶忽又冲了进去,一面笑道:“我也会调理鲈鱼,我这就下厨房去。”
花金弓格格笑道:“楚香帅,你可真是好口福,我们家的宗儿和她做了好几年夫妻,都没有看到她下过一次厨房哩。”
薛衣人只有装作没有听到,咳嗽几声,缓缓道:“久闻香帅不使剑,但天下的名剑,一经香帅品题,便立刻身价百倍,老朽倒也有几口藏剑,想请香帅法眼一评。”
楚留香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花金弓笑道:“你今天非但口福不浅,眼睛更好,我们亲家翁的那几口剑,平时从来也不给人看的,连我都看不到。”
薛衣人淡淡道:“剑为凶器,亲家母今天也还是莫要去看的好。”
◆《鬼恋侠情》第四回 天下第一剑◆
薛家庄也是依山而建的,青色的山脉,蜿蜒伸展入后山,有时园中的雾几乎已可和山巅的云雾结在一起。
他们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园子里并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带着雅致的古拙之意。
楚留香和薛衣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一个人到了某种地位时,就自然会变成一个不多话的人。
秋天的早上风并不冷,天却很高,他们走入青翠的竹林,露珠凝结在竹叶上,就像是镶嵌在翡翠上的珍珠。
竹林的尽头便连结着山麓,已被青苔染绿的壁上,有道古拙的铁门,看来坚实而沉重。
薛衣人开了门,道:“香帅请,老夫带路。”
门后是条长而黑暗的石道,寒气森森,砭人肌肤,薛衣人等楚留香走进来,就立刻又将门紧紧闭上,将光明和温暖一齐隔断在门外,四下骤然沉寂了起来,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若是要杀人,这的确是好地方。
但楚留香却并没有丝毫不安,他似乎对薛衣人很信任,薛衣人和他初见,便将他带到这秘密的重地中来,他似也并不觉得奇怪。
石地转过几折,便到了个深邃的洞穴。
石壁上嵌着铜灯,阴森森的灯光下,只见洞穴四面都排着石案,每张石案上都有个黝黑的铁匣。
迎面一张石案上的铁匣长而窄,里面装的想必就是薛衣人视同拱璧的剑器,但另一些铁匣中装的是什么呢?
薛衣人捧着剑匣,似乎忘了身旁还有楚留香存在,他全心全意都已溶入剑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老人竟似完全变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到他时,只觉得他的风度优雅而从容,就像是个不求闻达的智者,也像是个已厌倦红尘,退隐林下的名人,神情虽未免稍觉冷厉,但却绝没有露出令人不安的锋芒。
楚留香方才和他并肩走在还不到三尺宽的小径上,也没有觉得丝毫警兆,就仿佛和一个平凡的老人走在一起。
但现在,剑还未出鞘,楚留香已觉得有种逼人的剑气刺骨生寒,这剑气显然不是“剑”发出来的。
这剑气就是薛衣人本身发出来的!
在这里他已不再是和儿女亲家闲话家常的老人,一踏入这道门,他就又变成了昔日叱咤江湖,快意恩仇的名侠!
这地方藏的不只是剑,还藏着他昔日的回忆,所以他才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到这里来。
但他为何又要楚留香来呢?
薛衣人缓缓开启了铁匣,取出了柄剑。
这口剑形状古朴,黝黑中带着墨绿的剑身,并没有耀目的光芒,只不过楚留香远在八尺外,已觉得寒气砭人肌肤。
“锵”的,薛衣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
楚留香脱口道:“好剑!”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香帅认得这口是什么剑么?”
楚留香缓缓道:“昔日周室之名主太康、少康父子,集天下名匠,铸八方之铜,十年而得一剑,便是那八方铜剑!”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虽在大声称赞,面上却毫无表情,又取出口剑来。
这口剑皮鞘华美,剑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柄与剑身中的接口,虽似黄金铸成,却作古铜颜色。
薛衣人道:“这口剑呢?”
楚留香道:“古来雄主,皆有名剑,少康铸八方铜剑,颛顼有‘画影’、‘腾空’,太甲有剑名‘文光’,武丁有剑名‘照胆’……”
他笑了笑,道:“这口剑就是‘照胆’,但剑匣却被后人加以装饰过了。”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冷漠的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但目中已有些赞赏之意,过了半晌,又缓缓取出一口剑来。
这口剑乌鲨皮鞘,紫铜吞口,长剑出鞘才半寸,已有种灰蒙蒙,碧森森的寒光映入眉睫。
薛衣人手里捧着这口剑,眼睛里的光仿佛更亮了。
他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香帅请看这口剑是什么剑。”
楚留香也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是口无名之剑。”
薛衣人长眉骤然轩起,道:“无名之剑?”
楚留香道:“不错,无名之剑,但剑虽无名,人却有名。”
薛衣人道:“此话怎讲?”
楚留香道:“干将莫邪,前辈可知道么?”
薛衣人道:“干将莫邪上古神兵,老朽虽未得见,却听到过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一双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四个字,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
他不等薛衣人说话,接着又道:“越王聘欧冶子铸剑五,是为‘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命风胡子求剑得三,是为‘龙渊’、‘太阿’、‘工市’,千载以来,提起这八口剑来,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这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
薛衣人道:“香帅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这只因为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已被剑的光芒所掩盖,是以后人但知有湛卢巨阙,而不知有欧冶子。”
薛衣人道:“不错,武林中还记得欧冶子的人确实不多。”
楚留香道:“前辈掌中这口剑,剑虽无名,但能使此剑的却必非寻常人。”
薛衣人道:“哦!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只因此剑锋芒毕露,杀气逼人,若非绝代之高手,若无惊人之手段,但不足以驭此剑,只怕反倒要被剑伤身。”
他笑了笑,道:“若是在下两眼不瞎,这口剑必定就是前辈昔日纵横江湖时所佩之物。”
听到这时,薛衣人才为之耸然动容,失声道:“香帅当真是神目如电,老朽好生佩服。”
这番话也正是楚留香赞美薛衣人的话,两人相视一笑,各人心里都不禁生出几分敬重相惜之意。
薛衣人道:“江湖传言,的确不虚,香帅的见识和眼力果然都非同小可,但香帅可知道四壁的这些铁匣装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能与名剑作伴,匣中必非常物。”
薛衣人打开了个铁匣,匣子里却只有件长衫。
雪白的长衫,已微微发黄,可见贮藏的年代已有不少。
薛衣人将长衫一抖,楚留香这才发现长衫的前胸处有一串血迹,就像是条赤红的毒蛇般蜿蜒在那里。
在惨淡的灯光下看来,血迹已发黑了。
薛衣人缓缓道:“香帅可知道这衣服上染的是谁的血?”
他眼睛虽在盯着长衫上的血迹,却又似乎在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很久,才淡淡一笑,接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香帅只怕并未听到过这人的名字,但三十年前,‘杀手无常’裴环却也非等闲人物。”
楚留香肃然道:“晚辈虽年轻识浅,却也知道‘杀手无常’掌中一双无常钩打遍南七省,却不知此人已死在前辈手上。”
薛衣人道:“那是在勾漏山……”
他神思似已回到遥远的往日,缓缓的叙说着。
楚留香眼前仿佛已展现出一幅肃杀苍凉的图画……
勾漏山,暮霭苍茫,西天如血。
薛衣人白衣如雪,独立在寒风中,山巅上,望着面貌狰狞的“杀手无常”缓缓走了过来。
然后,剑光一闪。
鲜血溅在雪一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洒落一串梅花……
薛衣人缓缓道:“如今三十年的岁月虽已消逝,但他们的血,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楚留香道:“他们的血?难道这些铁匣里……”
薛衣人冷冷道:“香帅难道不明白‘血衣人’这三字是如何得来的?”
楚留香望着四面石案上的铁匣,想到每个铁匣里都藏着一件雪白的长衫,每件长衫上都染着一个人的鲜血,每滴鲜血中都包含着一个令人悚悸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必有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想到这里,楚留香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剑下无情,就是这柄剑,不知饮下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剑光一闪,忽然闪电般向楚留香刺了出去!
见到中原一点红时,楚留香已觉得他剑法之快,当世无双,见到帅一帆时,楚留香就觉得一点红还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剑,见到那“白痴”时,楚留香又觉得帅一帆的剑法不算什么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剑”……
薛衣人这一剑刺来,竟来得完全无影无踪,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楚留香居然根本没有闪避。
但这快如闪电,势若雷霆的一剑,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处,就忽然停顿了,停时就像发时同样快,同样突然,同样令人不可捉摸,不可思议,这“一停”实比“一发”更令楚留香吃惊。
薛衣人发这一剑时显然还未尽全力,否则就停不下来了,他未使全力时刺出的一剑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来那还得了。
薛衣人望着楚留香,似乎也有些惊异。
这一剑到了他咽喉时,他非但神色不变,而且连眼都未眨,这年轻人已有了“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单只这分定力,又隐然有一代宗主的气魄。
剑尖虽还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剑气却已刺入他的肌肤,他喉头的皮肤上虽已起了一颗颗寒粟,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在楚留香说来,被人用剑尖抵住咽喉,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这么快的剑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没有人能闪避得开了!
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
薛衣人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得很。”
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他从未在朋友身上打过主意。”
薛衣人道:“无论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许你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这次我为何要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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