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龙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7-08-31 20:07
|本章字节:38960字
屋里的人带着笑道:“我们早已准备好了,正在等着你们哩!”
说话间,也有两个人提着大包袱走出来,道:“你们先提着这包袱,我们去解手。”
外面两人笑骂道:“你们真是乡下佬,不聚财,喝了酒,尿就来。”
他们笑骂着刚接着包袱,屋里出来的两个人袖底忽然各翻出一柄解腕尖刀,“嗤”的一声,刺入了外面两人的脖子。
他们两人闷哼一声,立刻就倒了下来。
另两人右手抽出尖刀,左手已塞了团棉布在他们刀口里,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手法当真是又干净,又利落,显见是杀人的老手。
这变化委实大出胡铁花意料之外,他实未想到这些人既未去杀人,也未去做案,反而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时右面屋子也掠出两个人,瞧见外面的情况,显然也吃了一惊,两人倒退一步,反手握住刀柄,厉声道:“雷老三,你想干什么?”
那雷老三在鞋底上擦干了刀上的血,笑嘻嘻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觉得一样东西若是四个人分,就要比六个人分好得多。”
那两人对望一眼,全都笑了。
雷老三道:“咱们虽然将那批鹰爪孙全甩脱了,但瞧这批货眼热的人还大有人在,说不定后面还会有人跟来,咱们还是快走吧!”
胡铁花这才知道他们果然都是江洋大盗,而且刚做了一票好买卖,是为了逃避别人的追踪,才到这山城来的。
那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但看他们竟不惜为了这票货自相残杀,包袱里显然绝不会是平凡之物。
胡铁花的心已痒了,手也痒了,暗道:“我若不看看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今天晚上休想睡得着。”
其实他当然不仅是想看看而已,这四人就像送上门来的肥猪,他若将他们推回去,实在对不起自己。
这时雷老三已将包袱提了出来,胡铁花刚想掠下去,突见一条白影,就像是一片雪花般飘了过来。
雷老三他们好像还没有瞧见,一直到这白色的人影飘飘的落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吃了一惊。
胡铁花也吃了一惊,因为这白色的人影,轻功实在高明,他猜不透这小小的山城竟会来了这么多绝顶的武功高手。
他也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瞧见她的身材很轻盈,头发很长,好像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子。
因为雷老三他们脸上的吃惊之态虽还未消失,眼睛却已眯了起来,色迷迷的瞧着这白衣女子。
若能令男人的眼睛眯起来,这女子就一定不会丑的,胡铁花对这种事,一向很有经验。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地上的这两个人,是你们杀的么?”
她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冰冰的。
雷老三却笑了,道:“这两人是不是我们杀的,与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像姑娘这样的美人儿,难道还会在衙门里吃粮当差不成?”
那白衣女子缓缓道:“你若在别的地方杀人,莫说杀两个,就算杀两百个也和我没关系,但在这里……”
雷老三道:“这地方难道有什么不同?”
白衣女子道:“这地方不能杀人的。”
雷老三笑道:“但现在我已经杀人,姑娘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他对这女子本来还有畏惧之心,因为他也已看出这女子的轻功很高明,但现在他似乎已被这女子的美貌弄得有些神魂颠倒,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因为男人对美丽女子的提防之心总是特别小的。
所以美丽的女人时常都能令男人上当。
那白衣女子道:“你既然已杀人了,就只有两个法子了。”
雷老三道:“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第一个法子,就是你将这两人的死尸吃下去,而且要用舌头将地上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雷老三大笑道:“我这人什么都吃,只有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
他笑声忽然停顿,仿佛已觉出这女子并不是在开玩笑。胡铁花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也知道她脸色一定变了。
那女子已缓缓接着道:“你若不想吃死人,也没有关系,反正还有第二个法子。”
雷老三道:“什……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这第二个法子就容易多了,你跟着我来吧!”
她轻盈的转过身,人已掠上墙头。
夜凉如水,自山的那一边吹过来的晚风,轻柔得就如同天鹅的羽毛,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轻盈的身子仿佛融于这温柔的秋风中。
就在这一刹那间,胡铁花终于瞧见了她的脸。
她也许并不十分美,但在如此幽静的夜色里,如此朦胧的星光下,她看来实在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雷老三和他的三个伙伴,似乎又已忘记了一切,四个人只不过迟疑了片刻,就一起跟着她掠了出去。
苏蓉蓉那间屋子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似已睡得很熟,胡铁花受过上次的教训之后,现在已不敢大意。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看守在这里,苏蓉蓉若又中了别人的暗算,他不但没有脸见楚留香,简直没有脸做人了。
但那白衣女子实在太美、太神秘,她叫那四个江湖人跟着她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那大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铁花的好奇心简直已被引得快爆炸了,他若不立刻跟着去看个明白,说不定立刻就会发疯的。
他拼命的揉着鼻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就在这时,苏蓉蓉忽然自窗子里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胡铁花一纵身就掠了过去,道:“原来你还没有睡。”
苏蓉蓉抿嘴笑道:“你们喝了酒之后说话的声音连聋子都会被吵醒,我怎么睡得着呢?何况,今天晚上这院子里又这么热闹。”
胡铁花道:“原来你都瞧见了。”
苏蓉蓉道:“我看见你们追一个人出去,然后你又一个人回来了。”若在平时,胡铁花一定会乘机开开她和楚留香的玩笑,让她红一红脸,或者让她为楚留香着着急。
但现在,他的兴趣并不在这上面。
所以他立刻问道:“方才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你也瞧见了么?”
苏蓉蓉眼波流动,道:“你是不是想跟着去看看他们的下落?”
胡铁花眼睛亮了,大喜道:“你也想去?我们一同去瞧瞧好不好?”
苏蓉蓉道:“我不能去,因为那女子万一也瞧见我,说不定就会有麻烦的,但你却没关系。”
胡铁花道:“为什么?”
苏蓉蓉道:“因为她认得我,却不认得你。”
胡铁花立刻追问道:“她认得你?你也认得她么?她是什么人?”
苏蓉蓉道:“她就是神水宫派去找楚留香的人,叫宫南燕。”
胡铁花一惊,怔住了,喃喃道:“难怪她功夫不弱,原来是‘水母阴姬’的徒弟。”
苏蓉蓉道:“你更想去瞧瞧了,是么?”
胡铁花又摸了摸鼻子,道:“可是你……”
苏蓉蓉嫣然道:“你尽管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是个好姑娘,难怪那老臭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你衔在嘴里,还怕一不小心会将你吞了下去。”
他终于还是将苏蓉蓉的脸说红了,等他掠出墙外后,他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他很喜欢看美丽的少女们脸红的样子。他喜欢看到年轻的男女们两情相悦,他总觉得这是世上最美丽的事。
他也很替楚留香欢喜,因为他觉得苏蓉蓉实在不错。
他长长呼了口气,喃喃道:“那老臭虫实在比我走运。”
可是现在也有令胡铁花烦恼的事,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那白衣女子和雷老三他们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也知道宫南燕的脚程不会比他慢很多,但就凭雷老三他们四个人,他自信就算只用一条腿跳,也能追得上他们的。
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左面的路通向市街,右面通向官道,前面就是他方才和楚留香追踪那神秘夜行人的方向。
于是他就笔直向前面掠出,因为他走这条路,就算找不到宫南燕,至少也能遇着楚留香的。
前面并没有路,只是一重重屋脊。
他记得方才掠过这些屋脊时,下面的灯火都已熄了,山城中的人都知道小心火烛,很少有人点着灯睡觉的。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前面有家人的灯光很亮,而且还有一阵阵叮咚敲打之声,从院子里传出。
这家人的院子里堆着很多木头,屋檐下悬着灯笼。
胡铁花本想往旁边绕过去,但眼角却已瞥见院子里有两个人正在敲着的竟是口棺材。
这家竟是棺材店。
无论多么小的城镇,都会有家棺材店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人,每个人都有死的一天。
这并不奇怪。
棺材店里的人自然要钉棺材,棺材里一定有死人。
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两人为何三更半夜的忽然爬起来钉棺材,难道这附近忽然有人半夜暴毙了么?
纵然如此,也可以等到明天再钉呀!死人是绝不会着急的……活人,自然更不会急着进棺材了。
胡铁花又不禁动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顿住身形,于是他立刻就发觉院子里竟有四口棺材。
四口棺材有三口还没有钉上棺盖。
三口棺材里都装着死人。
胡铁花再不迟疑,飞身跃下院子,那正在钉棺材的两个人吃了一惊,连手里的钉锤都骇得飞了出去。
胡铁花也不理他们,只是急着去看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他只瞧了一眼,脸色已变了,失声惊呼道:“原来是他们。”
这棺材里的死人,竟是雷老三和他的朋友。
胡铁花片刻之前还亲眼见到他们鲜蹦活跳的,做梦也想不到这四人现在已躺在棺材里。
那两人已跪了下来,惊呼道:“大爷饶命,这不关小人们的事。”
胡铁花见到他们已面无人色,知道他们必定已将他认做是雷老三的朋友了,他只有勉强笑着道:“我也知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年纪中较大的,似是棺材店的老板,壮起胆子道:“小人们本已睡着了,忽然有位仙女般的姑娘,将小人们叫醒,叫小人准备四口棺材,在院子里等着。”
胡铁花道:“是个穿白衣服的姑娘么?”
棺材店老板道:“不错,小人们虽觉奇怪,但这里时常都传说有仙女显灵的事,据说这山里的仙女很多,所以小人们也不敢不从命。”
胡铁花冷笑道:“那些不是仙女,是水鬼。”
棺材店老板倒抽了口凉气,颤声道:“那位仙……水……姑娘过了半晌,就带了四……四位好汉回来了,看她对他们的样子,也并不凶狠,只是要其中一个人先付给我二十两银子。”
胡铁花道:“那人怎么说?”
棺材店老板说道:“那……位好汉还像是很欢喜,说:“我和他们本就是朋友,替他们买口棺材,本是应该的。”小人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以为他们有朋友死了,所以那位姑娘就带他们来买棺材,这是照顾小人的生意,小人这里还很少有一天能卖出四口棺材的,谁知道……”
他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胡铁花望着棺材里的雷老三,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
雷老三发现自己付钱原来是在替自己买棺材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这种滋味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过了半晌,那棺材店老板才接着道:“谁知道等到他们付过银子之后,那位姑娘忽然道:“第二个法子只不过要你们的命,那实在容易极了。”小人们刚大吃一惊,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这四位好汉已一个个全都倒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发抖,颤声道:“小人平生还从未见过有人死得这么快的,四个活生生的人,不知怎地一来,就全都变成了死尸。”
胡铁花也听得呆住了,道:“然后呢?”
棺材店老板道:“然后……然后那位姑娘就忽然不见了。”
他苦着脸接道:“这种事情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一定不会相信的,所以小人们只有连夜将棺材钉好送走,求大爷你……你……”
胡铁花一笑道:“你放心,我马上也会忽然不见的,总不会管你的事,可是,这四人本来提着个大包袱,你瞧见没有?”
棺材店老板道:“好像是……是那位姑娘提走了,小人那时已吓得眼睛都发了花,实在并没有瞧清楚……”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果然也忽然不见了。
以后这棺材店老板一连病了七天,若有人问他七天前晚上在干什么,他就发誓说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做了场噩梦。
小小的土地庙旁,是间平房,里面有很多桌椅,原来是间私塾学堂,但老师并不住在里面,学生自然也早已放学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却点着根蜡烛,火光闪烁,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
楚留香追到这里,前面那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这人竟是个很干很瘦的老头子,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但身子却仍很硬朗,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杆枪。
他忽然回过身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楚香帅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天下无双,当真令老朽开了眼界。”
楚留香抱拳道:“前辈过奖了。”
他已趁说话的时候,将这老人仔细观察了一遍,此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若还有在下追不上的人,那必定就是‘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前辈才真令晚辈开了眼界。”
那老人朗声大笑道:“听香帅这么样一说,老朽反而显得小家气了,其实老朽并不是故意想卖弄这身见不得人的功夫,老朽将香帅引到这里来,只不过是因为香帅所住的那家客栈里有几个人讨厌,所以说话有些不便。”
很多人都以为年纪越大的人越谦虚,其实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不肯服输,越喜欢听别人奉承自己。
奉承话若由一个和自己本事差不多的同行嘴里说出来,那更是过瘾无比,天下没有人不喜欢听的。
戴独行若不想要楚留香瞧瞧他的功夫,他为何不走慢些呢?
◆《铁血传奇之画眉鸟》第二十三回独行其是◆
楚留香笑了,但瞬即皱眉道:“前辈所说的那几个讨厌的人,莫非是……”
戴独行道:“就是住在你隔壁院子里的那几个人,老朽本是为了追踪他们才到这里来的,却想不到在这里遇见香帅。”
楚留香笑道:“如此说来,晚辈倒该感激他们才是了,却不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能劳动前辈的大驾?”
戴独行笑了笑,道:“老头子最怕寂寞,因为他们总怕阎王会趁没有人的时候将他抓去,我这老头子也不例外,所以就整天管别人的闲事。”
他沉下脸,接着道:“那几人虽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但最近却做了件很可恨的事,我老头子已发誓要他们的命。”
他既未说出那件很可恨的事究竟是什么事?楚留香也就绝不多问,楚留香从来不喜欢多嘴的。
戴独行道:“现在老朽既已找着他们,却还是没有下手,香帅只怕觉得有些奇怪。”
楚留香道:“正是。”
戴独行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他们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什么地方不逃,竟逃到这里来,你总该知道在这附近是不便杀人的。”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晚辈也听说过,‘水母阴姬’绝不许别人在‘神水宫’周围百里之内动手杀人,谁若犯了她的禁令,她就要谁的命。”
戴独行又笑了笑,道:“老朽倒也不是怕她,只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何必再来跟女人斗气呢?”
这老人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绝不肯向任何人低头,更不肯在别人面前输了嘴。
楚留香心里虽觉得有些好笑,却只有附和着道:“前辈说的是,和女人斗气,倒楣的总是男人。”
戴独行笑道:“老朽早就想和香帅喝两杯了,只可惜叫化子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只好暂借这地方用用,只望明天那位冬烘先生来的时候,莫要被我们留下来的酒气熏醉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不知前辈可准备了狗肉么?晚辈不吃狗肉的。”
戴独行拍着他的肩头,大笑道:“我看你只怕也中了那些说书弹词人的毒,那些人一说起叫化子吃饭,旁边一定煨着一锅狗肉,其实叫化子也并非人人都吃狗肉的。”
点着的蜡烛已烧了一半,桌子下的酒坛子也已开封了,桌上还有一包包用油纸包着的卤菜。
戴独行果然是早已准备好要请客的样子。
但就在几天前他还不愿和楚留香见面,这次为何忽然改变了呢?这几天之内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楚留香忽然发现他绝不是偶然遇见自己的,他一定有事要找楚留香,而且看来还是件很重要的事。
喝了几杯之后,楚留香忽然笑道:“前辈是否早已知道‘神水宫’要找晚辈的麻烦,算准晚辈必定会到这里来,所以早就在这里等着,准备助晚辈一臂之力了?”
戴独行怔了怔,举杯大笑道:“老朽常听别人说:楚留香是铁铸的胆子,却是水晶心肝,这话果然不错,果然什么事都休想瞒得过你。”
楚留香道:“贵帮的消息果然灵通,前辈的仗义更令人感激,但这件事……”
戴独行抢着道:“老朽也知道这件事是别人不能管,也管不了的,这次只不过是想来向香帅报告一件消息,聊报香帅对敝帮的恩情于万一。”
楚留香欠身道:“前辈言重了。”
戴独行道:“老朽要说的这件事,也正和敝帮那不肖孽徒南官灵有关。”
楚留香道:“无花?”
戴独行将酒杯重重搁到桌上,长叹道:“不错,无花,此人虽身在方外,却不守清规,竟将‘神水宫’里一位玉洁冰清的小姑娘引诱成奸,而陷人于死,这件事情香帅想必是知道的。”
楚留香道:“但晚辈从未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却不知前辈是怎会知道的?”
戴独行叹道:“香帅隐恶扬善,不愿揭人,这种德行固然可敬,怎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做的事无论多么秘密,迟早还是要被别人知道的。”
他叹息着接道:“南宫灵虽然罪大恶极,但人死之后,也就一了百了,敝帮的几位长老决议之下,还是准备将他的遗体以帮主之礼安葬,这……这自然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此中苦衷,香帅想必也能了解。”
楚留香道:“是。”
戴独行道:“本帮弟子检点南宫灵生前的遗物,准备将之殉葬时,却发现他遗物中有个制作很古雅的木鱼。”
楚留香微微皱了皱眉,道:“木鱼?”
戴独行道:“就是出家人诵经时用的木鱼,敝帮子弟既不拜佛,也不念经,怎会有木鱼留下来呢?于是大家都想到这木鱼必定是无花寄存在那里的。”
楚留香点着头道:“不错。”
戴独行道:“大家只要想到南宫灵的一生,都是被这恶僧无花所害,都不免起了悲愤之心……”
他黯然接着道:“要知道南宫灵小时候本是个善体人意的乖孩子,敝帮的长老们都对他有极深厚的感情。”
楚留香叹着气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忖道:“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父母一定要认为是别人带坏的,这本是人之常情。”
只听戴独行接着道:“其中尤其以王长老的心情最激动,竟忍不住将这木鱼夺过来,重重摔在地上,谁知木鱼摔碎之后,里面竟现出了一本纸簿。”
楚留香动容道:“纸簿?上面记着的是什么事?”
戴独行道:“这纸簿被收藏得这样隐秘,上面记载的纵非武功心法,也一定是极大的秘密,老朽等也并非喜欢揭人的人,本来准备将它烧了的,但王长老却认为这其中的秘密说不定与丐帮有关,所以坚持要瞧瞧。”
要知丐帮子弟素来以正道自居,而窥看别人的秘函私记,却是件很不光明磊落的事。
所以戴独行才说了很多话解释,楚留香自然也只有唯唯称是。
戴独行喝了杯酒,又接着道:“这本纸簿上记载的果然是无花一生的秘密,老朽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将这些丢人的事记载下来。”
楚留香笑道:“这些事前辈虽觉得很丢人,无花却说不定反而觉得是自己的得意之事,他既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有逐条记下,聊以自慰了。”
戴独行也笑了笑,道:“香帅对这些恶人的心理,的确研究得很透彻,难怪无论多么狡猾的人,一遇着香帅,就无法遁形了。”
楚留香只得又欠身谦谢,却问道:“无花所记载的那些秘密中,莫非是有关‘神水宫’的?”
戴独行道:“正因如此,是以老朽才专程前来报告给香帅。”
楚留香道:“不敢……”
他沉吟着又道:“前辈的意思,是否要将他那本秘记借给晚辈一阅?”
戴独行也沉吟着,缓缓道:“老朽本有此意,但……但无花号称‘妙僧’,江湖中一些名门世家,都以能请到他作客为荣,所以……所以他那本秘记上,还记着不少别人家闺阁千金的,若是泄漏出一些,江湖就不知有多少人的好家庭要被拆散,多少位好女子要含羞而死,所以,老朽已将那本脏东西烧了。”
楚留香道:“烧得好。”
戴独行道:“但那上面所记载下有关‘神水宫’的事,老朽却已铭记在心,只因他也许就是惟一进过神水宫的男人,他的记载自然弥足珍贵。”
楚留香道:“晚辈愿闻其详。”
戴独行叹道:“他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但妙解音律书画,而且妙于说法,连神水宫阴宫主都闻得他的大名,而阴宫主却是位礼佛甚诚的人。”
楚留香道:“这一点晚辈也曾听人说起过。”
戴独行道:“神水宫主召他说法,无花非但觉得很荣幸,而且正中下怀,只因他早就在动那‘天一神水’的主意了。”
楚留香道:“要想致人于死,而死后却瞧不出中毒之相来,世上除了‘天一神水’外:实无他物。”
戴独行道:“但他虽然进了神水宫,却还是无机可乘,只因阴宫主对门下子弟的约束极严,他根本没有和那些姑娘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道:“哦!”
戴独行道:“而且阴宫主并没有留他住在神水宫里,只不过每日由午时开始,请他来说法一个时辰,说完了立刻就有人送他出谷,想多停留一刻都办不到。”
楚留香沉吟着道:“接送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戴独行道:“接送他的是四位神水宫的女弟子,四个人互相监视,本来实在可说是毫无可乘的机会,甚至连他自己都已认为绝望了,谁知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这四位姑娘中,竟有一位在对他偷偷的笑。”
楚留香叹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司徒静了。”
戴独行道:“不错,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司徒静这名字,他只觉得这位姑娘眼波中似乎脉脉含情,仿佛对他有意,只不过两人之间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苦笑道:“像无花这种人,要是用不着说话的。”
戴独行道:“但没有机会,他还是无法下手。”
楚留香道:“像他这种人,自然会自己制造机会。”
戴独行恨恨道:“正是如此。”
他接着道:“据他的记载,神水宫乃是一座山谷,谷中繁花如锦,宛如桃源。林木掩映间,点缀着许多亭台楼阁,就是神水宫女弟子们的居处。”
楚留香暗道:“蓉儿果然没有说错,但柳无眉所说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戴独行道:“山谷中还有一道瀑布,势如飞龙,瀑布下有潭如镜,潭中有一块大石头,那也就是无花的说法之处。”
他接着道:“无花一人谷就坐到这块大石头上来说法,说完了就走,他苦心筹划之下,觉得只有在这块大石头上做手脚。”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做什么手脚?”
戴独行道:“这块大石头本就平滑如镜,有天他入谷后又故意踏了脚青苔泥泞,一踏上石头,就滑了下去。”
他恨恨接着道:“人人都知无花乃少林高足,若说他连站都站不稳,别人自然不信,但鞋底有了青苔泥泞,就难说了,何况他还故意连变几种身法,才跌入水中,此人做作之高明,连阴宫主都被瞒过了。”
楚留香苦笑暗忖道:“我又何尝不是被他瞒过许多次?一个人若能骗得过我,只怕就很少有骗不过的人了。”
只听戴独行接着道:“他全身湿透之后,自然难以安心说法,自然要先将衣服烘干,这要求谁也不能说不合理,连阴宫主也无法拒绝,所以就叫人带他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庙里,还为他生起堆火烤衣服。”
楚留香道:“要将衣服烤干,至少要半个时辰,有半个时辰已可做许多事了。”
戴独行道:“他以为那对他微笑的姑娘司徒静也一定会趁此机会,和他单独相处的,谁知却是另两位姑娘将他带到庙里来,而且生起火之后,立刻就退出去了,还将那座小庙的门窗全都关得紧紧的。”
楚留香也觉得有些诧异,道:“这么一来,无花岂非也无法可施了么?”
戴独行道:“他正在发愁的时候,那位司徒姑娘竟忽然自神幔后走了出来,而且自愿献身于他,这一变化,据记载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楚留香也为之动容,喃喃道:“那位司徒姑娘是自神幔后走出来的?如此说来,那小庙里必定有条秘道了……神水宫里每栋房子是不是都有秘道呢?是不是每条秘道都通向‘水母阴姬’的居处?甚至还有秘道远达柳无眉所在的那菩提庵?”
戴独行虽然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却也没有追问,只是接着道:“据他说,那司徒静原来是阴宫主最亲信的弟子之一,和他缠绵一度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他只不过说想见识见识‘天一神水’,司徒静就立刻为他偷了一瓶出来,两天后在他出谷的时候就偷偷交给了他。”
楚留香讶然道:“竟有如此容易?”
戴独行道:“他自己实也未想到这件事办得有如此容易,因为‘神水宫’的门下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他再也未想到司徒静竟会自愿献身,竟似比荡妇还要轻佻。”
楚留香道:“而且她在一两天内就能将整瓶的‘天一神水’偷出来,自然是‘水母阴姬’宠信的弟子,她能得到水母的宠信,平日自然不是个轻佻***的人,又怎会一见到无花,就完全变了?”
戴独行叹道:“这只怕就是佛门所说的孽缘。”
楚留香道:“以弟子看来,这其中只怕还另有隐情。”
戴独行道:“无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这件事总算已成过去,老朽今日重提旧事,只不过想让香帅对‘神水宫’的情况略有了解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那本秘籍既是无花写给自己看的,所记载的想必定是实情,所以,依老朽推测,阴宫主的居处只怕是在山腰地底,而且必定就在那水潭附近,所以无花在讲经的时候,她才听得到。”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外面衣袂风响,一人笑着道:“有酒有菜,却不找我来,戴老前辈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在笑声中闯进来的,自然就是胡铁花,但他也感觉到现在并不是喝酒的时候,因为他现在急着要说话。
楚留香听他说出了方才的经过,又不禁开始去摸鼻子了,他觉得很愉快或者很不愉快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胡铁花道:“你用不着摸鼻子,也用不着替蓉蓉担心,她比你想像中要能干得多。”
楚留香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死的那六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角色,只不过偶尔做了一票大买卖而已。”
戴独行抢着道:“不错,那六人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老朽也并不是特地跟着他们来的,只不过在这里撞见了他们而已。”
胡铁花笑道:“那样的角色,自然不值得劳动前辈大驾,前辈用不着解释,我们也看得出来的。”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也绝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只不过是那六人时运不济,才凑巧遇见了她。”
戴独行道:“何以见得?”
胡铁花大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难道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么?”
戴独行微笑着,胡铁花就接着道:“宫南燕就是上次去找楚留香的人,阴姬既然派她去找堂堂的楚香帅,可见她必是‘神水宫’门下数一数二的角色,但那六个人却只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劳动她大驾的。”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发觉你今天话说得太多,酒却喝得太少了。”
戴独行道:“但这话并没有说错,‘神水宫’派出来找楚香帅的人,在宫中的身份必定很高,绝不会专程为了那六人出谷。”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难道是为了对付楚留香的么?但她们怎么会知道楚留香已到了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戴独行却已将桌上的酒菜全都装在一只麻袋里,又熄灭了烛火,沉声道:“黑夜孤灯,委实太引人注目,胡兄既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找得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去吧!”
楚留香刚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站在窗子旁的胡铁花却过了半晌之后,才看出夜色中又掠来两条人影。
这两人身形都出奇的轻快,尤其是左面身材较矮的一人,楚留香和戴独行都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一眼就瞧出这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就仿佛在随着晚风中无声的节奏在飘然而舞。
胡铁花瞧了瞧戴独行,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平日对自己的轻功也很自负,但今天晚上,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轻功都要是比他高出许多,就好像天下所有的轻功高手全都拥到这小城来了。
戴独行悄悄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已全都自另一边的窗户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个草木很密的土坑。
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隐身在草木阴影里,三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测:这两人是谁?是为何而来的?
他们决心要等着瞧个水落石出。
那两人不但直奔这学堂而来,而且还似乎来过不止一次了,对这附近一带的地势都熟悉得很。
他们在外面略一逡巡,就走进了这学堂。身材较矮的一人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这门怎地没有关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们巴不得早些放学回家,哪里还会记得关门?”
那人沉吟着,道:“但在这里教学的还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板,做事素来谨慎得很,怎会……”
身材较高的一人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只怕也被孩子们吵昏了头,何况,关不关门又有何妨,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劳动梁上君子的大驾。”
◆《铁血传奇之画眉鸟》第二十四回生死之交◆
这人的声音,和缓而苍老,听来竟熟悉得很。
胡铁花和楚留香一时间正想不起他是谁,身材较矮的那人已走到窗口,他们方才退出去的时候,也忘记将这窗子关上了。
山坡挡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这人的面目,胡铁花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惊讶。
这人居然是他们在“拥翠山庄”所见到的那神秘的黑衣剑客,另一人无疑就是“君子剑”黄鲁直了。
这两人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而且行踪又如此隐秘,好像生怕被别人发觉,这又为的是什么呢?
胡铁花和楚留香自然难免要觉得很奇怪。
朦胧的夜色中,这黑衣人的面色看来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看来又仿佛很兴奋,很激动。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呆呆的出了会儿神,才长叹了一声:“我这些年来总是疑神疑鬼,你也许会……”
黄鲁直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不怪你,在你这种环境下,谨慎小心些本是应该的。”
黑衣人垂下了头,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将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对我却始终不弃,而我非但无法报答你,反而总是要连累你。”
黄鲁直道:“交友贵乎相知,无论你对别人怎样,但对我,却始终忠诚如一,所以在我眼中,你在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
他微笑着接道:“这年头朋友越来越难交,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这一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黑衣人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也微笑着道:“这句话本该我说的,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剑’竟和我结为生死之交,只怕比听到天峰大师还俗娶了老婆还要奇怪。”
他语声中虽有了笑容,但面上却仍然死板板的。
胡铁花和楚留香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暗暗忖道:“这人脸上果然戴着面具。”
但这人究竟是谁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他半夜里跑到这无人的学堂来,究竟存着什么居心?
胡铁花简直忍不住要冲出去,将这人头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瞧个清楚,问个明白。
过了半晌,只听黄鲁直道:“今天晚上,我本来不该来的……”
黑衣人抢着道:“我一定要你来,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
他目光中又充满了兴奋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只怕平生也没有见过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子。”
黄鲁直也微笑着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聪明、又美丽,我只不过……恐怕多了一个人在旁边,你们说话会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么不便,她早就听我说过你了,今天能见到你,她也一定会觉得很欢喜。”
他忽又笑道:“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两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样开心过了,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
黄鲁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开心的日子,就不要说丧气话,现在时候已经快到了,你还是快将酒菜摆出来吧!”
这两个果然是来等人的,而且还要喝两杯。
胡铁花心里暗暗的笑:“想不到这学堂今夜变成酒店了,而且生意还真不错,每个人都要来喝两杯。”
楚留香却更奇怪,听他们的说法,这黑衣人在等的竟似乎是他的情人,但他为何要约会到这种地方见面呢?
那女孩子难道也和他一样见不得人么?
只见黑衣人果然带来了一大袋东西,他一样样的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还带着笑道:“炒蚕豆和花生米虽然都是最平常的东西,但她却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个人就几乎吃了两斤。”
黄鲁直道:“不错,越是平常的东西,有些人越是觉得珍贵,这只怕也就是那些天皇贵胄们的悲哀,因为他们虽然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的乐趣,他们反而永远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转过身,喃喃道:“我实在对不起她,我本该带她走的,但我却是个懦夫,竟眼看着她去忍受那种要命的寂寞。”
他以背对着黄鲁直,也不愿意被黄鲁直看到他在悄悄的拭泪,却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个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黄鲁直已燃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虽然光亮了,但却骤然沉寂了下来,亮光并不能令这沉寂变得好受些。
因为他们正在等待,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等待更令人难受的,黄鲁直已渐渐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的望着远方。
远方的黑暗更浓,他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现在只怕早已过了三更。”
黄鲁直道:“还没有那么晚吧?”
黑衣人又摇了摇头,道:“你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黄鲁直勉强笑道:“绝不会不来的。”
黑衣人转过身,黯然道:“其实,她不来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会来的,我……”
突听门外“笃”的一响,黑衣人和黄鲁直霍然转过身,就发现一条飘逸而苗条的白衣人影,已站在门口。
门外还是很黑暗,胡铁花并没有看清这白衣人影,却发现楚留香的嘴忽然张开了,就好像忽然被人踩了一脚。
只因他已看清门外这仙子般的白衣人影,他已看到她那美丽而冷漠的眼睛,这人赫然竟是宫南燕。
他再也想不到黑衣人在这里等的竟是宫南燕,也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宫南燕,竟是这黑衣人魂牵梦萦的情人。
他一直认为宫南燕是世上最圣洁、最不可冒渎的女子,谁知道她居然也会有个地下的情郎。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外面就算是他老婆,他只怕都不会比此刻更惊讶。
因为令男人们最生气的事,就是他不能得到的女人,别人反而得到了,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只见黑衣人欢喜的迎了上去,却又骤然停下脚步,失声道:“宫姑娘,是你。”
宫南燕轻盈的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来迟,抱歉得很。”
她嘴里虽在说抱歉,但语气冷漠,谁都可以听出她连一分抱歉的意思都没有,楚留香暗中忽又松了口气。
因为他已看出宫南燕和这黑衣人绝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那么,黑衣人等的难道并不是她么?
既然不是她,她为何要来呢?
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头,道:“小静她……她不能来了,是么?”
宫南燕道:“她若能来,我就不会来了,是吗?”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不来也好,我早就说过,她不来也好。”
黄鲁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满怀着希望,望着宫南燕,宫南燕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后也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黑衣人的一双手忽然抽搐着紧握了起来,嗄声问道:“她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信带给我?”
宫南燕道:“没有。”
黑衣人身子颤抖着,忽然狂吼道:“为什么?你师父明明答应过我,每隔五年让我见她一面的,现在为什么反悔了,为什么?”
宫南燕冷冷道:“我师父并没有反悔,她老人家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黑衣人道:“那么她为何不来见我?我绝不相信她会不愿见我。”
宫南燕道:“她也不是不愿见你,而是已不能见你了。”
黑衣人身子骤然一震,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击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难道……难道已……”
宫南燕居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已永远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的痛苦了,她实在比你我都幸运得多。”
她话未说完,黑衣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黄鲁直抢过去扶住他,嗄声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死的?”
宫南燕默默半晌,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的光荣而死的,只因她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孩子,我们都为她骄傲。”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我很高兴……”
说到“高兴”两字,他日中已流下泪来。
宫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儿,实在是你的运气,因为你实在不配的。”
听到这里,楚留香心里又是惭愧,又是难受。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全都想错了,这黑衣人等的并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儿。
只听宫南燕冷冷接道:“现在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宫’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家师希望你以后最好莫到这附近来。”
黑衣人道:“但……但她的尸骨……”
宫南燕道:“她的尸骨,我们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宫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决心不再听黑衣人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口,她忽又转回头,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楚留香的人?”
黑衣人只是点了点头。
宫南燕道:“很好,你若见到他,最好杀了他,因为司徒静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楚留香脸都气白了,他实在想不到这位“圣洁”的宫南燕姑娘,说起谎话来就像吃白菜似的,而且还一定想要他的命。
除此之外,他也很惊讶,因为他更想不到这黑衣人的女儿,竟是为无花殉情而死的司徒静。
只听“砰”的一声,一张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
他紧握着双拳,哼哼道:“楚留香,楚留香,我……我那天为什么不杀死他。”
黄鲁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有这种事?世上真会有这种事?”
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坐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虚脱,连紧握着的双手也松开了。
过了半晌,他竟纵声狂笑起来。
黄鲁直变色道:“你……你……”
黑衣人狂笑道:“我没有怎样,只不过是在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女儿,现在别人只不过杀我一个女儿,我为何要恨他?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说到后来,他的狂笑已变成痛哭。
但戴独行、胡铁花和楚留香,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今天晚上也遇见了很多意外的事。
可是,任何事也不会比这件事更令他们吃惊了。
这神秘的黑衣人,原来就是“雄娘子”。
难怪他说:“天下的人都要将他杀之而后快”。
难怪他脸上的面具如此精巧,行踪如此诡秘。
轻功又如此高妙。
难怪他说:“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君子剑会和他交朋友。”
武林中公认的第一君子,竟会和采花淫贼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梦想不到的事,难怪他要和黄鲁直形影不离,原来他就是要以黄鲁直的身份来掩护自己。
难怪黄鲁直再三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来他就是怕楚留香发现他的秘密。
这些令人想不通的事,现在他们总算都已想通了。
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经死了么?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在“神水宫”主人的手上。
他为什么偏偏还活着呢?
说话永无更改的神水宫主,为什么要为他撒谎?一生最恨男人的神水宫主,怎会偏偏为这最无耻的男人撒谎?
这件事,却令楚留香他们更想不通了。
楚留香和胡铁花正在惊讶着,突听“哼”的一声,戴独行自他们身旁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他的人还未掠入窗户,已厉声道:“雄娘子,你认得我戴独行么?二十年前,我已决心为江湖除去你这祸害,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
雄娘子痴痴的坐在那里,出神的呆望着面前闪动的烛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怒骂。
黄鲁直却已抢先一步,迎上了戴独行,沉声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
戴独行狂笑道:“久闻‘君子剑’一生不说谎话,谁知却是个大言欺人,欺世盗名之辈,到了此时,居然还要说谎。”
黄鲁直神色不变,缓缓道:“老朽并未说谎,无恶不做的雄娘子早已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个已苦心忏悔了二十年的可怜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折磨,从无一日能安睡的可怜人,一个刚知道女儿被人杀害的父亲。”
戴独行冷笑道:“可怜?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好女子难道就不可怜?他这一生所造下的罪孽,难道就能洗清?”
黄鲁直道:“就算他所受的折磨还不足弥补他的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变成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善良,最规矩的人,所以你现在如果杀了他,并不是杀死个淫贼,而是杀死了一个善良的好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想通了这点之后,若还要杀他,就请动手吧!他既不会反抗,我也绝不会拦,只不过……”
戴独行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黄鲁直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见着生平好友死在面前,也绝不忍独生。”
戴独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来为他做个主意,但楚留香现在却不愿现身。
他自然不愿担起将司徒静杀死的罪,他已知道这件事在这种时候,无论谁也无法解释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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