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父亲姓钱，所以女孩子也不可避免地姓钱，只是姓钱的，总是给人偏见，被人看做贪财佬。实际上，钱先生并不贪钱，好比自己不会喜欢已经有了的东西，他贪恋的是色，而且是五颜六色，五光十色。单色调的衣服，钱先生是不喜欢的，他喜欢花条纹的衬衫，年轻女孩子看过《对不起，我爱你》的，都说钱先生穿的是彩虹衬衣，他听不出讽刺，反而以为是年轻的表现。他心花得大胆，不是偷偷地好色，而是露骨地好，他是大学副教授，在课堂上总是表现得肆无忌惮，骂骂当局，说一些污蔑女性的话，时时表现对女人的不屑。女学生在台下嘘声一片，他却丝毫不收敛，台下的男学生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他，毕竟，大学的男生在女生面前太受气了。下了课，他却对女学生和蔼可亲，全无上课时候的狂妄自大，让女孩子受宠若惊，他有知识，至少记得书名，总是给女学生介绍书目，而且总挑些女学者的著作，女孩子更觉得他是个有水准的人，那么鄙视女人的老师，做起学问来却丝毫没有性别的偏见。当然也真亏得他，记得那么多女人写的书名，不至于搞混。

他是副教授已经好些年了，自己甚至以为自己一进大学就是副教授了，自己科研上并不落后，教学上的成绩也说得过去。

学生给自己的打分也应该够高。只是这么多年都没熬上去，着实让他心里恼火。他属于政治系，主攻马克思主义哲学。只是他研究的东西好比炒花饭，炒来炒去也炒不出什么新意，出名就更不可能了，他上课的时候并不照本宣科，总是说些别的话题，考试的时候也不过分为难学生。学生也不觉得他讨厌，毕竟没什么人喜欢这门科目，这样的学分，本来就是学生嘴边的肉，拖拖拉拉地摆架子，不肯让学生吃个痛快，学生一定会怨恨你，倒不如大度地给分，成人之美，也能博一个好名。

要不是因为那件和黄毛丫头研究生撇不清的事，要不是因为那个不和自己同舟共济的前妻，自己早已经升了教授，没准已经做到了院长，这当然是假设了。当然，假设都是可以的，骑士总可以幻想和公主举办婚礼，哪怕已经没落到不顾温饱。

他离婚多年了，一直有再娶的心，只是自己的女儿，难伺候！好几次理想的对象，都被自己的女儿给吓走了，她让女儿住了校，不料自己在圈内已经有了恶名，再没单身的中年女人肯接近他。他毕竟是大学老师，不敢找那些黄毛丫头，天知道她们看重的是什么，没准只是贪自己的钱，和年轻的女孩子过日子要折寿的，再说传出去总是在同事面前损了声誉，他们拿自己插科打诨那可糟了。最好是有个老实肯干，不多打听自己的中年女人，帮着打理家务就够了，仪表上得体就行，不要太漂亮，再漂亮的中年妇女也得借助化妆的力量，而年轻的女孩儿更能表现自然的美，时间对中年的女人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这次来凤凰，他本来不愿意，可女儿偏要来，让她自己来，总是不放心，何况还有自己的侄儿同行，现在的孩子伦理道德淡薄得很。要是女儿能约着三四个同学一起旅游，自己在家里也就放心了，自己也方便了许多。

好歹女儿晚上不陪他去酒吧，他也就玩了个痛快，和年轻人能打成一片，摇色子，猜点数，杀人游戏，他都会玩，年轻人也喜欢他，他又请邻座的几个年轻人喝了酒，大家也都觉得他和蔼可亲，“叔叔，叔叔”一声声亲切地叫，毫不吝啬，他今年五十出头了，但是听年轻人叫叔叔，仿佛自己才刚过不惑之年。

半夜才回来，女儿已经睡了，他瞌睡起来也睡下了，侄儿还在酒吧里，早上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自己侄儿回来了，不情愿起身开门，不想看见的是个陌生的脸，是昨天扶自己女儿的小伙子！他来干什么？不耐烦地问道：“小伙子，有事么？”

学谦没想到他在屋子里，本来想找女孩儿问电话和名字，在屋子里鼓了大半夜的勇气，被针一扎，全泄掉了，好歹自己反应够快。装傻发愣道：“这不是我朋友的房间么？”

“我想你找错了吧，小伙子，我们今天来了就住这儿。”

“唉，奇怪，难道在三楼？”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去看看吧。”钱先生恨不能打扁学谦的脸。

“那……好，哎！”“好”字刚说出口，门就被关上了，只剩学谦在门外，怅然若失。

到了早上，曾元培第一个回来，洗洗漱漱了好长时间，才骂着娘睡着了。不外乎旅馆的床太脏了。临近中午，但文龙和王言笑也回来了，学谦问他们干什么去了，但文龙诡异地一笑，王言笑则说去上网了，大家又都各自睡去了，转眼又到了下午，大家开始商量吃晚饭的事情，王言笑不经意地说：“昨天那个美女退房了，和她老子才出旅馆，不知道去哪儿，可能去张家界玩去了。毕竟，老头子对凤凰没什么兴趣。太闹了，适合年轻人。”

学谦赶忙问：“什么时候走的？”意识到自己急切得没道理，补充道：“我随便问问。”

王言笑眯着眼睛微笑道：“噢，随便问问，才走不远，快去追啊。”

“你这人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要追了？”学谦脸红道。

这自然躲不过三人的眼睛，于是学谦的日子难过了，晚饭变成了对学谦绰号的讨论大会，学谦苦不堪言，甚至苦于不能反驳，学谦刚做出反应，王言笑就大笑道：“还说没急，你们看，脸都红了。瞧！”其他三人这时候团结得像娘家人。学谦越描越黑，恨不得找个缝扎进去。

晚饭回屋的时候，学谦才发现有点异样，整个旅馆显得人声寂寥。王言笑先上楼，叽叽喳喳地叫：“操！那一家子退房了，靠！学谦，你媳妇走了，也不跟你说一声。”学谦忙忍住激动慢慢地上楼，那腿仿佛不听使唤地跑起来，门还开着，老板娘正在里面收拾屋子，问王言笑要不要把房间换到这个屋子来，可以看到江水。王言笑忙说好，大笑道：“哈哈，我要睡美女睡过的床。喂！学谦，哪张床是你媳妇睡过的？”学谦心里一阵怒火，冷冷答道：“我怎么晓得？你有病啊。”王言笑被噎了一下，不敢说话了，学谦突然想起女孩子的爸爸是睡在对着门的床的，这是早上随意留心的结果，补充道：“那女孩子睡这张对门的床。”王言笑没料到他冷不防回一句，愣了一下，微笑地拍着学谦的肩膀道：“够兄弟！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学谦简直要笑出来了。

余下的几天，都在不痛不痒的兴致里度过。三人去了次德夯苗寨，喝了苗家特有的果酒，看了看苗家的风情，王言笑本来一个劲赞叹苗家人的淳朴，常常发感慨道：“瞧，这才是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的生活，你看他们过得多惬意，没竞争，也没高考，也不会想着骗人。”不想回程的车上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急得骂苗家人的娘。其他三人也为他着急，生怕自己承担王言笑的花费，可是急归急，解决不了实质问题，钱包还是丢了。三人请王言笑吃了晚餐，到了晚上回屋子算账的时候，王言笑说钱包里还有大家的公共经费，现在让大家每人再掏些钱，他好计划接下来的行程。曾元培忍不住道：“还让你管钱？你还要弄丢是不是？”王言笑也不甘示弱地反驳曾元培偏偏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害自己跟着他，才被别人划了口袋。曾元培瞪大眼睛，口沫飞溅道：“啥？谁让你管我了？我还会跑丢不成？”两人又骂了好久，从来的时候被骗打的士到被骗订房间，王言笑自知理亏，不再跟曾元培议论对错的问题，小娘们撒泼一般地把手往床上一拍道：“好！都是我的错，你们别管我，你们玩你们的，我饿死在这里算了。”只可惜床不比桌子，拍不出响声，减少了这话的威慑力。学谦对两人都有意见，冷眼旁观觉得好笑，也不拉架。最后两人吵累了，王言笑上了个厕所就回去睡了。

第二天都没什么行动，大家都在屋子里睡觉，整整憋了一天。到了晚上，大家才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开了个会，王言笑也没了昨天的脾气，他意识到丢钱包的事情重大，赶紧做了个检讨，并表示回家了，一定把大家的钱还上，大家都一致地表示不用了，谈钱伤感情，这时都顾不上谈感情伤钱的下半句了。曾元培也和王言笑握手言和，说自己昨天脾气不好，表示王言笑剩下来的花费自己包了。王言笑赶紧说：“那怎么好意思，我要还的，不过可能这几天真要靠你了。”曾元培只恨自己多嘴。久不发言的但文龙问大家还去不去张家界，王言笑忘记了自己钱包丢了的事实，“去！怎么不去？对不对，元培？”吓出一身冷汗的曾元培不失时机地问大家都还剩多少钱。大家把自己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学谦拿出来600，包里的500不敢动。怕这时候被交公了，此时三个人才凑出2000块不到。曾元培摇摇头道：“才不到2000块，还怎么去玩张家界，不如早点回去，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花费。”文但二人表示同意，王言笑也说曾元培考虑精细。隔天四人就托吉首的旅行社买了回程的火车票，晚上就从吉首出发了。王言笑这两天忙着和学谦套近乎，学谦帮他垫付了车票的钱，还额外借了他100块，王言笑感激地说自己回去一定马上还钱。上了火车后，王言笑在曾元培面前底气足了点，好几次曾元培说王言笑脚臭，王言笑都不以为然。

回到了襄樊后，王言笑连着借去的钱与承诺一起消失掉，学谦记得自己借他钱，愤恨得咬牙切齿；但文龙本身和学谦没什么交流，自然也是音信全无；曾元培还常打电话和学谦聊天，喊学谦去自己家的馆子吃饭。学谦一次当真地问他具体什么时间，曾元培又推脱今天没有功夫，改日为好。改得多了，学谦也就没了兴致，曾元培打电话来，就装着没听见，也不回短信，久而久之，曾元培也就不打电话了。

至于先前的好友，孟周依旧没有什么联系，只听说孟周夜夜笙歌，除了吃场子再没别的事可做。学谦没场子可吃，生生有些妒意。操元忙着复读，他发牢骚道：“对于我来说，只是缺少一次机会，要花一年来等，真不值得。”文斌栽了跟头，被那个同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网友算计，卷进一场多角恋爱中去，差点被打死，最后赔钱吃饭了事。

至于那女孩子，学谦倒真没怎么想过，一是他没有那个记性，还记得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而是他刚经历何文萱这场大挫折，对女人的看法变得如同宇宙大爆发一样重新排列。

每当自己偶尔想起这些女人的时候，理性又告诉自己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只能随便玩玩，不可以动真感情。他把自己遇到这女孩子的事告诉了操元，又添加了许多不曾存在的浪漫情节。

操元已经开始复读，夸学谦魅力无穷。接下来吃吃喝喝的豢养生活又过了些日子，眼看就要九月份，大学开学的日子到了。

读高中的时候，学谦每每疲乏困倦之时，总会去幻想大学生活的美好，再忍忍罢，就快结束了，高中老师总也不失时机地鼓劲：“上了大学，随你们怎么玩，上了好大学，那可就有了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就有了钱，有了钱，才能买房子，现在房价多贵啊！”房价的压力让每个老师的逻辑顺序都如出一辙，最终都要回到房子的问题上去。对于学谦来说，上大学就意味着苦难的终结，好比末日审判的结束和地狱最终清仓营业。他现在将要上天堂，对天堂自然是虔诚地期待。

开学的前一个星期，学谦参加了一个小学的同学会，学谦在小学里并不受大家关注，这次聚会，小学的同学大都把学谦忘记了。小学时候几个漂亮的女生，现在打扮得简直像水彩画颜料搅拌未开的效果，一律重重的烟熏妆，加上大得惊人的眼球。学谦惊讶眼球居然还能发育，后来才知道是加了黑边的隐形眼镜的效果。劣质的漆皮高跟皮鞋，配上条纹的彩色丝袜，学谦眼睛都看花了。有个漂亮女生好歹知道学谦的名字，肯来打个招呼，问学谦在哪上学，学谦说在楚天工大，那女生神情惊讶，透着不容置疑的不解，说：“你怎么不上襄樊理工学院呢？

离家这么近。”学谦哭笑不得，告诉她：“楚天工大是一本。”那女孩子脸上的不解顿时化为不信：“真的吗？我才不信，骗我的吧，哪有这么个学校？都没听说过，肯定是三本啦，在我面前别要面子了。”学谦急得解释了半天，那女生终于相信学谦是一本啦，淡淡地祝贺学谦：“厉害，厉害。”学谦的自尊早已经被伤害了个透，理想的自己在这聚会里必然大出风头，不想这些家伙都有眼无珠，不知道自己的厉害，在他们眼里，自己的成绩好像没什么可骄傲的，他们谈论的是服装、偶像、非主流。什么是非主流？学谦自己也不大清楚，自己眼中的非主流，好像就是女孩子通通化妆成了一个样子，穿着仿冒的外国名牌，鼓起嘴边的腮帮子，表现出思考的状态，再加上灰暗的天气做陪衬，用脑残体的字加上旁白：“谁是我的谁。”看上去倒颇有点哲学意味，表现了一切的流动与不确定性。学谦也用家里摄像头拍了几张挤眉弄眼的照片，只恨自己不会用phooshop，干脆用光影魔术手做了个镜框，自己好歹也算是半个非主流了。

开学的那天，文父文母陪学谦一起上了火车，三个小时的车程，文母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带上了。文父嘲笑文母道：“就三个小时的路程，吃不了这么多。”文母不甘示弱道：“儿子要独立生活了，没我们照顾怎么行？他嘴巴又挑，饿坏了怎么办？”

文父一脸不屑道：“瞎操心，别人的儿子怎么就饿不死？你儿子就金贵？你带了这么多，迟早要吃完，他总要自己解决的。”文母依然坚持道：“还是多带点，能吃多久是多久，吃完了，我再给他寄去。”上了火车，文母才发现自己的决定是个错误，车厢里挤满了没有位置的学生和家长，都是去报名的。人一多，车上的空调呼出的全是热风，学谦一家三口头晕脑涨，根本就没力气吃东西，一大包食品放在货架上都没拿下来，到站了才发现袋子里的蛋糕和鸡蛋都被一个大麻袋包压碎了，生气得没处发脾气。那麻袋的主人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满嘴的河南话让文母打消了和他理论的念头。

出站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人太多了，加上都带着大量的行李，举步维艰，人群中不断地“哎哟，哎哟”，就证明了空间的拥挤。挤出了出站口，眼前豁然开朗，楚天工大的接待棚里已经人满为患，文父问负责人什么时候来车，旁边的人不等负责人开口就插嘴道：“哪里有车？我们都等了两个小时了，车还不来。”负责人争辩道：“现在学生开学，武汉的交通更差了，莫急莫急，等一哈子，总会有车来的。”有的学生家长骂骂咧咧：“什么车，格老子，搞一上午了，都冒得车子来。”正骂着，有人眼尖：

“车来了！”顿时愤怒人群化身为敢死之士。不多时，车子就被塞满了，学谦一家过于斯文，眼看拼抢凶狠就不去争了，文父苦笑道：“这就是武汉的风格，人来到武汉，就学会抢位置了。武汉人来了我们襄樊，再回武汉就不会过马路了。”

最后没搭上学校的车。文父一个同事正好接送孩子报到，顺路把学谦一家带过去，对学谦夸赞有加，说：“老文，你儿子可比你强啊！哈哈。”文父笑道：“再强，还不是我儿子？哈哈。”

学谦突然想起出分数那天，自己可是被狠狠奚落了一场的，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假如自己没考好，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