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雪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2
|本章字节:10752字
马逢山不看学谦,仿佛学谦本就不存在,让学谦更加窘僵,浑身似乎有无数的肉虫蠕动,又看到马逢山油光闪亮的头发,感觉自己脸上的油气也受到了号召,痒得厉害。马逢山越不理他,他越不知道怎么办好,迟到了,骂自己一顿,罚站都可以,只是这样态度不明确太让人觉得郁闷,男人都是怕麻烦的,更怕欠情,这样总是觉得好像迟到还牵扯别的问题,事情还远没结束,学谦正忐忑怕他又有什么别的花样,冷不防马逢山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优雅地指着教室后面的挂钟,用冷冷的口吻说:
“你说现在是几点?”
学谦不敢抬头,这时候他深知找借口、找理由都很不明智,任何借口和理由都起不到推脱的作用,迟到已经是既成事实,不管什么借口和理由都无法改变,这时候,不妨表现得胆小害怕,保持沉默,头要低下来,像钻入沙子的鸵鸟,总之绝对不能表现出一点点的抗议与不满,就像方鸿渐对苏文纨信里说的“我没有借口,我无法解释”,别人总会原谅的,所谓无招胜有招,你不说话,表示出了忏悔,他绝对没有继续罚你的可能,马逢山本期望他找理由,好好批他一顿,见学谦不说话,活像偷吃家里年货的小孩子,觉得没趣,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无非是快考试了,不要给别的同学带来不好的影响,你一个人迟到了,可能就影响很多人一起迟到,你可以按你的方式来,但是不可影响别人,学谦低头小声地认可,声音温和得自己都不认识,马逢山觉得没什么可说了,也找不到罚他的理由,但是绝不能让他觉得迟到不会受到惩罚,便使劲咬牙干脆地说道:“进去!”
这早自习上得毫无意义,教室里震耳欲聋的读书声,简直是过年时猪的惨叫,学谦惊讶这些同学的体力,这样筋疲力尽地吼一早上,哪里来的力气,学谦莫说是吼着读书,就是轻声朗诵几句课文,过一会也觉得口干舌燥,碍于马逢山在教室盯着,不敢睡觉,快到夏天,这教室闷热得厉害,学校为了保证文科实验班的优生率,特意把以前的图书馆给了他们作教室,这间房子十分空旷,80多人坐在里面,后面还空出老大一块地来,只是采光困难,空气不畅,学谦总是觉得每吸的一口气都是别人放出的屁,放屁倒也没什么,可是80多人放屁都放在一间教室,简直是对身体的摧残,这些放屁者狡猾异常,总是可以放出无声臭屁,脸上神情自若,好像只是随手丢了一袋垃圾,更有甚者,自己放了屁,还高呼:“谁放的屁,这么臭!”真是贼喊捉贼。
学谦心里想这些人上辈子不是政治家,至少也是军事家。虽然已经上午七点多,外面早已艳阳高照,可是教室里还是开着灯,眼睛看一会书就会酸的,学校老是说要大家克服困难,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怎么考大学,真是谬论,上至校长办公室,下到老师办公室都是有空调的,更不会采光困难,学生参加高考这关键时候,却不愿意提供好条件,简直就是将军手里握着原子弹却让士兵拿刀拿枪和敌人血拼。不是也有学生写信反映问题了么,学校为了表现对学生的重视,给他们安了一台大空调柜机,这柜机相貌魁梧,可能力平平,假如班上只三五个人,开了它倒能感觉到微风阵阵,春意盎然,八十多人一起进教室,那点凉风平均到每个人的头上,都成了热风,处处展现夏天的力量,学谦本是喜欢夏天的,但是只喜欢家里的夏天,看着窗外赤金的一片,感受家里空调的凉爽,享受反差的快感。教室里的夏天太厉害了,天天都是三伏,室外的夏天只算得上是春末。
好不容易挨到下自习,早自习的存在一直是学谦心存疑惑的问题,学谦打心里认为早自习就是让大家早早地“窒息”,学校生怕大家精神好一点,好像大家精神好了就要发动革命,夺取政权。学谦本想喊孟周去出恭,顺便买点早饭,远远就看到孟周还在睡觉,这小子是有随时睡觉权的,谁让他成绩好呢,又看到何文萱一跳一跳地跑到孟周位置旁,把孟周弄醒,然后两人一起吃何文萱早上带的早饭,是炸酱面,他俩是越走越近了,孟周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女人不感兴趣,可是围在他身边的女生是最多的,他在女生面前听话得就像舔主人手指的小狗,他还老是说:“烦死了,下课都朝这来,老马看到又要说了。”天知道他不是在炫耀,何文萱居然也会跑到他那去,真是奇怪,学谦又看了一眼文斌,文斌一脸怒容,文斌看来是喜欢何文萱的,可他总是不承认,何文萱下课总到孟周那儿请教问题,常吸引其他男生去做电灯泡,只有文斌是例外。可不正说明他心里是喜欢何文萱的么,何文萱的确值得喜欢,标准的身高一米六五,适合各个身高段男生的追求,女生的身高在这个高度追求者才能达到峰值,身高比此高低的追求者就会成正比地减少,论身高,文斌可真没什么优势,仅仅比何文萱高了四厘米,尚且没摆脱三等残废,他天天吃巨能钙,有时候吃金施尔康、绿力胶囊,每天至少量两次身高,这几天又缠着操元要学篮球,操元教他两次,他就不想再学,可见越肥越懒,越懒越肥,真是恶性循环,他此刻醋意正浓,学谦甚至可以闻到他脸上的酸味,忙去解救他,邀他上厕所。
文斌本名刘文斌,他老子本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刘小武,他小时候仗着自己体积庞大,老是欺负同龄的孩子,他相貌显老,小孩子都很怕他,他虽然虚胖,但是力气不小,他老子本因他骁勇善战而骄傲,不想一次他打了厂领导的孩子,正好这领导是文斌老爹的上级,天下恰巧的事都赶到一块,正巧厂里改制,原来的几位领导把厂子买了下来,职工按照一定比例下岗,文斌老爹毫无悬念地恢复了自由身,后来才知道自己下岗居然拜自己宝贝儿子所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名字有问题,便给儿子名字改成刘斌,快中考时,刘父觉得自己还能助儿子一把,于是给他改名刘文斌,文斌果然考中名校,一鸣惊人。他父亲下岗对他的感情启蒙是绝对的摧残,刘母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生意火暴,每个月给刘父一点零花钱,让他在家陪读,负责日常杂务,刘父改行做了家庭妇男,对文斌的感情十分钳制,多次要求老师绝不让孩子和女生坐同桌,文斌听他老子的话,见了女孩子就脸红,说话更不可能了,他以前也喜欢过女孩子,不过都是暗恋,女生都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有时候故意挑逗他,他急得脸红口吃,女孩子都笑他,他是绝对没有享受过感情生活的,从小到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他渴望爱情,但是却不知道如何换取爱情,爱情的启蒙时代他已经错过了,现在再重新领悟显然不可能。他喜欢何文萱从高二开始已经有了两年,当时他和何文萱坐同桌,何文萱活泼,和很多男生都打得火热,文斌本也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后来何文萱发现自己简直忽视了自己的同桌,更气愤自己的同桌居然也忽视了她,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男人的不睬;不是有一个笑话么,一个女孩向他老爹抱怨说上学路上有好多男人看她,她老爹说那你干脆换一条路走吧,女孩说:“绝不,那样就没人看了。”女人的内心总是充满了矛盾,谁能知道她们的小脑袋里想些什么,明明期待却装作不屑,马夫人不也因为乔峰不注意她而生恨么?何文萱却也没到恨的地步,毕竟文斌还不是乔峰那样伟岸的英雄,但是连不是英雄的人居然都敢不看自己,自己就更不能接受了,何文萱于是开始和文斌说话,文斌开始觉得紧张,后来也习惯了,两人话题也多了些,从何文萱上课打呵欠说到两个人名字中都有“文”字是缘分,文斌于是第一次对女人从心底里不排斥了,甚至开始渴望,何文萱唤起了他心底男性的热情,他开始笨拙地表示他对何文萱的感情,这时候何文萱满意地发现他原来也和其他男生是一样的,自己恨他不争气,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喜欢上自己,她理想中文斌应该喜欢自己,但是必须是一个没有确定期限的日子,他喜欢自己是自己的目的,但是这个目的不能在确定的时间实现,女人当然要男人喜欢自己,但是她也希望文斌能保持他的特别,可以说,作为一个女人,她需要文斌喜欢自己,可是从他们保持现在这样美好状态来说,她绝对不期望文斌喜欢上自己,哪怕正眼瞧上自己,这也更证明了女人心理的怪诞,不是有一个叫布拉加的诗人诗中有这么一段么:
从此,女人的眼睑下藏有一个秘密
并不时地眨着睫毛,仿佛想说
她知道一些
我们不知的事情
一些谁都不知的事情
包括上帝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就必须以悲壮而情调地结束了,所谓爱情片最忌讳圆满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只适合头脑简单的人品味,大团圆难道是真正的结局么?也不是。假如电影继续拍下去,大团圆以后必然还是分离,这样又何必前面来一个团圆,干脆以悲剧结尾,让痛苦和思念一直持续,譬如你吃过一个好吃的苹果,尚未吃完,你就会无时无刻地不去回味,幻想吃完剩下的部分的美好场景,假如你把它吃完了,你再回味的时候就不会有期待,因为苹果已经被吃掉了,理论上也不存在继续吃下去的可能。任何寄托都是这样,寄托都是时时存在,而不可以碰触的,这样你才可以享受无限接近的美好,期待的真谛,其实你并非期待最后的结果,只是期待本身而已。
可怜的文斌已经深深陷入了爱情的沼泽中,至少一条腿已经沾满了泥泞,他绝没挣扎出去的意思,反而愿意沼泽把自己淹没,初恋都是如此,不顾一切,不计付出,感情变得单一,智商迅速下降,不是有人说过恋爱中的男女智商是最低的么,这话有点不大准,应该是初恋中的男女智商是最低的。文斌大胆地向何文萱示爱,心中开始幻想以后生活的美好场景,甚至以后他和她结了婚,在黄昏的河堤上牵手散步的情形,而何文萱此时已经对文斌失去了兴趣,态度明确地拒绝了文斌,把文斌从美好的幻想中拽出,并主动向老马提出了换座位。文斌简直伤心得要疯掉,他尚在美好的初恋中,享受着尽情地爱的滋味,他本以为文萱也一样爱他,他于是给文萱写信,信中尽诉现在自己的憔悴,每晚都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上半夜不能寐。文萱看了这信,对他最后一点好感也消失殆尽。他却以为爱情受挫是自己太胖的缘故,每天早上都绕着操场晨跑,体重减轻的速度可比冰川融化,他无奈作罢,心里开始有一点恨何文萱了。何文萱其实也被他这样的状态吓坏,她可不希望自己名下多一个殉情的男人,她主动要求和文斌谈一谈,文斌心里无比期望和她再重新说说话,嘴上却不答应谈话,谈了又能怎样,无非是把最坏的结局提前罢了,不去谈话,反给自己一个美好幻想的可能。钱钟书不是说么,对于采摘不到的葡萄,我们不但不会想象它酸,反而想象它分外的甜。
学谦和文斌上完厕所,看他闷闷不乐,打趣地说:“你小子是不是对何文萱有点意思?”说完微笑地瞪着文斌,希望能得到答案。
文斌红脸道:“没有,你别这么说,孟周听到就不好了,何文萱是他媳妇。”他努力吐出“媳妇”这两个字,男人总是用语言欺骗自己的情感,好像他能说出“何文萱是他媳妇”就真的能大度地接受“何文萱是他媳妇”这个现实,他觉得悲壮,似乎有了英雄末路的感觉,上天又恰到好处刮起一阵春风,假如是萧瑟的秋风不就更有情调了么,那还得等几个月。
学谦随手撕开文斌的伤疤说:“是啊,我也觉得他俩最近走得蛮近,孟周倒真是艳福不浅。”
文斌心里又是一阵心绞痛,男子绝对不愿意听到别人夸耀他追求的女生漂亮,这样会无形增加自己的压力,是啊,别人漂亮,看不上自己,但是男人大多喜欢别人夸奖他妻子的美貌,再美的人,不也是自己的妻子么,这样面子上就满足了自己,文斌尚处于第一阶段,似乎也没有进入第二阶段的可能,咬着牙说:
“我也觉得。”说完意识到这么简短的回答容易让学谦怀疑,于是修饰性地补上一句:“他搞定后要请客吃饭。”说罢咬紧了嘴唇。
学谦再撕一次,“快了,快了,马上就能喝他的喜酒了。”
文斌简直要心肌梗死,随口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也觉得。”
四月的襄阳天气已经热得厉害,仿佛太阳也有意垂青这地方,上课的时候不一会儿学谦的脑门上就蹿出了颗颗水珠,背后早已经出了一幅日本地图,不一会就扩散成了印度地图,还有变成俄罗斯地图的趋势,早上的前两节课最难受,离中午放学还早得很,就像足球赛里的上半场,但是天气又这么的热,虽然不及中午热,但是后两节课已经算是下半场,学生们归心似箭,对放学的热情早已经征服了高温给身体带来的痛楚,好歹还是有中场休息时间的,可以好好地去吃一顿饭。早上吃饭是很矛盾的事情,吃了饭,胃部消化会使得大脑缺氧,昏昏欲睡,被老马抓住得不偿失,不吃饭,自己的身体则背叛自己大脑的意志,零件之间互相打架,身体更加疲倦,反正怎么都是学生自己的错。可是总有一些想讨老师喜欢的人,早饭照样吃,上课却表现得比谁都活跃,答题比谁都踊跃,天知道他们哪儿来的力气,家里给他们喂了什么饲料。每次学谦上课睡觉被抓住的时候,老马总是可以拿这些人为例子,证明吃早饭和上课并不冲突,学谦恨得只差买个相机,期待那些上课从不睡觉的人犯困,然后把拍到的证据拿给老马。可这些人似乎没有上课睡觉的可能,平行线不会相交,他们上课绝对不睡觉,看这样的情形连理论上存在的可能都要抹去。后来学谦自己也摸索了一些门道,上课之所以瞌睡,是因为吃了饭以后大脑飞速运转,只要大脑不运转不就行了,双眼看不看黑板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趴在桌子上,睁着双眼也是可以休息的,瞪着也没有关系,反正脑子不运转,就不会瞌睡。学谦拍自己的脑袋恨自己没早点发现这个密门,好像自己以前钻了狗洞没有看到旁边的大门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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