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者:金陵雪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3

|

本章字节:20784字

第十九章


何谓新时代的好男人?就是无论到了天涯海角,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家。


“怎么样?路上顺利吗?”


“还行。”


“有没有高原反应?”


“这里海拔不足四千。我还不至于虚弱到这地步。”


“我看网上说成都最近气温略有回升,但未来四十八小时仍有降雪可能。”


“还好。往年这个时候都封路了,现在川藏线上还有车来车往,非常热闹。”


其实一路上过来,他只见到军车和几辆大力神,本来冬天就是淡季,加上整个川藏线冰厚坡陡,雪山矗立,十分危险,谁也不会冒险此时进藏。


“喔。”薛葵想起父亲也在这条线上,那卓正扬说的应该是真的,于是吁了一口气,“卓正扬,今天星期六,明天星期天。”


“我知道。”他想她是在暗示,故意停了一下,逗她,“事情有点棘手。可能无法按时赶回格陵了。怎么办?”


“不行!”薛葵脱口而出,有点着急,“你一定要按时回来!否则……否则我就打你了。”


他知道她不会打人。可是又不禁想起她的小手轻轻拍在他身上的感觉。


“我很想你。想抱着你。”


“我也是。”她低语,“可是,事情真的很棘手么?你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他不太相信她能帮上忙,但是既然她问了,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现在的问题是,我在雅江这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比较困难。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办法。大不了和他打一架。反正以前也经常这样。”


她惊呼一声。他想,文化人果然多不能忍受流血事件。


“你不用担心,他打不过我。把他揍一顿,他能消停个大半年。”


“你这又是何必……你在雅江哪个招待所?告诉我。”


“你要来看我么?那不行。”他促狭地笑。


“我为什么不能去看你?”


“以你的体力,在这里接吻会窒息。”


薛葵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多问这么一句。


“……告诉我你的地址。”


为了让她安心,他告诉了薛葵自己住在雅江县康巴宾馆201室。


他还想再聊一会儿,可是薛葵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他躺在床上,考虑着明天如何行动,罗非应该还想不到他会如此迅捷就到了雅江,估计还在等他自投罗网。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把他惊醒,卓正扬去开门。


薛海光抓了个氧气袋站在门口。


“伯父?”


“嗯。卓总,你好。我还联系了一个老朋友,过一会儿就到。”


卓正扬立刻想通了薛葵问他住处的原因。


“您叫我小卓或者正扬就行。请进来坐。”


“挺简陋的。不过川藏线上都这个标准。”


卓正扬想了一下,觉得应该要拿水给未来老丈人,薛海光摆摆手表示不用,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保温杯来喝了一口。


“您怎么来了?”


“说起来也巧,我押车去内蒙。过新都桥的时候,咱们是不是遇到过?你,开个牧马人?”


卓正扬点点头。


“葵葵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药理所搬家的时候卓总帮了大忙,欠你个人情,又说你现在在雅江这儿遇到点困难,叫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到底是啥事?您只管开声。”


正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一个四十多岁,头缠红穗,眼聚精光的康巴汉子出现在门口。


“薛哥!”他一进来就和薛海光大力拥抱。薛海光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


“巴措!好久不见!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巴措,来自杰珠村,西俄洛的乡长。巴措,这是卓正扬,和我一样,做汽改的,格陵人。卓总,这事我们来处理。”


仗义每多屠狗辈。


巴措果然神通广大,卓正扬和薛海光还在吃早饭,那司机就跟着巴措后面进来了,见到卓正扬跟见到亲人似的,大骂罗非不是个东西。原来这个司机未复员的时候在罗非手下做汽车兵,这次出了事故,当场已经认定责任是一半一半,罗非以叙旧为名,把他软禁在兵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成了罗非和卓正扬谈判的筹码,直到巴措出现要带他离开,两人一沟通,他才知道罗非有这么一肚子坏水。


“败类!我呸!我一定要写信揭发他公器私用,妈的,真给我们军人丢脸。”


卓正扬心想,再不和罗非彻底把这事解决了,他非走向邪门歪道不可。他和罗非约了时间见面。罗非同意了他的提议。


卓正扬,薛海光,巴措。三个人开着牧马人出城。


“伯父,您不要进去。”


巴措跟着卓正扬一起跳下车,兵站门口拴着两只藏獒,薛海光也不太敢靠近。于是就在车上吸氧,还是觉得不舒服。不仅仅是缺氧,更重要的是心里难受。


星期二肯定赶不回去送葵葵。他是故意的,他不想看女儿上飞机。


葵葵长这么大,还没坐过飞机呢。头一次坐飞机,就要飞那么远,沈玉芳给她准备的行李,恨不得有两个葵葵重,她怎么拎得动。


他抹了一把脸。终于哄得葵葵肯出国了。一个月前她开始申请,现在已经拿到offer,她是在格陵出生,有一百多个国家的免签证护照,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们的苦日子终于到了头。何祺华,还有沈玉龙,两个杀千刀的王八蛋,葵葵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永不再见,永不再见。


他把一包氧气吸得干干净净,远远地看见卓正扬和巴措踏出兵站的大门,朝他走过来。


薛海光待他们到了跟前,问了句:“办完了?”


卓正扬点点头。


“伯父,你来开车吧。我不太方便。”


薛海光不明就里,看了看巴措。


巴措扬了扬下巴,薛海光才注意到卓正扬的右手袖底露出半截绷带。


“行,我来开。”


“两人都挂了彩,随便包扎了一下,还是得去县卫生所看看。”巴措道,“很精彩的搏击。我做仲裁。卓总,我佩服你。男人就应该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我想罗少校以后都不会再骚扰你和你的女人。”


“谢谢。”


薛海光嗤鼻。为了个女人,搞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周日,也就是卓正扬和罗非打架的那天,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发生了另外一件重大的事情。


沈玉芳没有任何预兆地到了格陵。


薛葵刚刚开始在药理所工作时,她来过一次,所以还记得路线,下了长途汽车坐出租车,一路颠簸到了宿舍楼下。盘雪睡眼惺忪,下床开门,见是一位伯母,大包小包仿佛投奔亲戚一般,当场愣住。


“你就是盘雪吧!葵葵呢?”


“我是。您是……”


“我是葵葵的妈妈。她不在?”


“哦,阿姨您好,她出去了,我来打电话给她。”


王母娘娘驾到,盘雪哪敢怠慢,赶紧堆上笑容,自告奋勇打电话叫薛葵回来。薛葵十分吃惊——沈玉芳自从安装假肢之后,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离开过姬水。


“妈妈,你怎么来了?”她急冲冲地进门,跑得全身都是汗,一边扯围巾一边问,“你的腿……”


“啊呀,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两个月没见,怎么脸长圆了?”


沈玉芳端详着女儿:衣服,新的;裤子,新的;手袋,新的;抓在手里的围巾,新的;的确,新天地新气象,应该都换成新的;还有靴子,她怔了一下——二级军需品,未在市面上流通:“靴子新买的?”


薛葵缩了缩脚。


“嗯。”


“我就是给你带了点东西。美国那边肯定啥都没有……”


薛葵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脸色凝重地转向盘雪。


“盘雪。我想单独和我妈妈谈一下。”


“好,好。”盘雪转了几圈,踩着拖鞋就往外面走。


“葵葵,你保密工作做的真不错……”


盘雪在门口傻愣愣地伫着,不知道去哪里——薛葵为什么说走就走?这是在做梦吧?她和薛葵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她喜欢薛葵。她以为自己和薛葵已经很亲密,但突然又很遥远。


“葵葵,你不会还没辞职吧?”


薛葵摇摇头。


“葵葵,你这样做就不对了,我早就说过,虽然辞不辞职不影响你出国,但是你要给单位一点缓冲时间,不提早告诉所里你的决定,一时半会让他们去哪里再找个人接手你的工作呢?”


薛葵不敢听下去,抱住沈玉芳的胳膊,撒娇道:“妈,你刚才说我走,你舍不得,这样,我不走了,好不好?我把机票退掉,我不走了。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你啊,每次都这样,不就是个辞职的事情嘛,明天去说一声,赶紧把手续办了,毕竟是你理亏,客气一点,委婉一点,他们不会为难你。要不然,妈妈陪你去?”


薛葵一身温柔刀的本事都传自沈玉芳。现在师父出手,小徒弟哪有招架之力?


“不,妈妈,我不辞职,我不出国。教授那边我已经写信道歉了。”


沈玉芳张口结舌,她也慌了神。


“为什么??”


薛葵紧紧地攥着拳头。


“……我喜欢上一个人。我答应他要留下来。”


“谁?做什么的?是同事?还是以前的同学?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站在门口的盘雪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暴喝。


“是他?!你们两个怎么走到一起了?”


薛葵没想到沈玉芳会如此激烈,不知所措地抬眼望着她。沈玉芳强抑心中怒气,柔言道:“葵葵,你听妈妈说,门当户对的说法自有它的道理,相同家庭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才会有共同话题,才能融入彼此的生活,卓正扬是谁,他家里是个什么状况,我也听你爸爸提到过一些,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没必要去高攀他们,知道吗?”


“妈妈。我喜欢他。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两个在一起,和家庭背景什么的都没关系……”


“好,好,”沈玉芳不耐烦道,“如果你真的觉得他喜欢你,为什么一个月前还答应我要出国去?”


薛葵不知如何回答。


“……那个时候我不确定。”


“现在你就确定了?你才和他交往多久?他说了要你留下来?”


“……他不知道我要走。”


“你这是什么话?早几年前我们就说好了要走,只是个时间问题。现在每样事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又反悔!”


“葵葵,你听妈妈说。你和卓正扬没结果。”


沈玉芳紧盯着薛葵,急急地说着,恨不得立刻让她改变主意。


“薛葵。走过夜路,你怎么就不怕鬼呢。”


“……妈妈,你说什么?”


沈玉芳嘶声尖叫:“我说,有过一个何祺华,你怎么就不知丑!”


沈玉芳的声音忽大忽小地从房间里透出来,盘雪瘫坐在地上,止不住地瑟瑟发抖,门板真的太薄,挡不住卓正扬的甜言蜜语,也挡不住沈玉芳的风刀霜剑。


“你是不是和卓正扬住一起?他对你不规矩,你倒挺享受!薛葵!你不自爱!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和十年前被何祺华养着的你有什么不同!”


原来她一直是鸵鸟。薛葵目瞪瞪地看着母亲。


“是,我都知道。我和你爸为什么一定要你出国?是希望你离这些诱惑远一点!看来是我们错了,你始终自甘堕落!”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来。门突然洞开,沈玉芳一脸肃杀地扬长而去,薛葵跟在后面,拼命地拉住母亲。


“不行。妈妈。不行。妈妈,我爱他,我也爱你和爸爸,我们能不能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行不行?啊?行不行?”


沈玉芳拼命甩开她的手。


“薛葵,如果你真要留在格陵,我希望你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


薛葵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拖着腿僵硬地下楼去。


“妈!”


薛葵动作缓慢地扶着墙,艰难地下了一级台阶,又下一级台阶,脚底一滑,险些滚下去,站在楼梯口的盘雪抓住她的胳膊。


“薛葵!”


“我去送我妈妈。她腿不好。”薛葵哑着嗓子,喉咙里发出嘶嘶声,“我去送我妈妈。”


星期一上午九点,远星的车队重新出发,薛海光来同卓正扬告别,发现他正在打点行李。


“卓总?你也准备上路?”


他知道卓正扬的伤口颇深,川藏线的路面又太险恶,开车的时候分分钟有伤口爆裂的可能。


卓正扬嗯了一声:“我答应了女朋友,今天之内一定赶回去。”


恰巧这时候巴措进门来,已经换了汉人的服装。


“没关系,我来开车。不过成都正在下大雪,双流机场可能会关闭。”


薛海光皱眉。


“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再走——现在的女孩子也太不体谅。”


“还好。”卓正扬拎着旅行包准备出门,“对了,您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薛葵?我回去会遇到她。”


薛海光想了想,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串很艳俗很劣质的绿松石手链。


“我在新都桥买的。你要是碰到她,就给她。”


“好。”


薛海光能从卓正扬的目光中看出自己的礼物有多掉价,他无奈地笑笑。


“太俗气?”


“不是。”卓正扬把手链收进口袋,“我不知道她喜欢这个。”


“她不是喜欢这个。她只是喜欢收礼物。”


“是吗?”卓正扬放下行李,认真地看着薛海光,“原来她喜欢。”


薛海光拿出一包烟来——不知为何,他此刻特别有倾诉的欲望。


“她小的时候我和她妈妈经常出差,每次都叫隔壁的阿姨代为照看。那时候工作忙,哪里想得到买礼物哄她开心,有一次我们半夜里回来,去隔壁接她,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早睡着了。我们一掀被子,看见她两条小胳膊里还紧紧地抱着我和她妈妈的结婚照,她妈妈当时就哭了。她一醒,也跟着哭,一大一小抱头痛哭,我没有办法,想起还有半包水泡饼没吃完放在兜里,就拿出来哄她说是买给葵葵的礼物,她破涕为笑,大半夜的,把饼干吃的干干净净。后来每次出差,要是有空,我就去商店里给她好好地买个娃娃,要是没空,我就在地摊上随便挑个啥送给她,哪怕再不值钱,她都喜欢的不得了。久而久之,这每次出差不给她买上点什么,心里还真不舒服。”


卓正扬默默地听着薛海光说薛葵小时候的事情,并不发一言;薛海光弹一弹烟灰,又狠命地吸了一口。


“这次她去美国,我再买礼物,就没那个情调了。”


卓正扬本来心中漾满柔情,嘴角微微上扬,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笑容不知所措地凝固起来:“她去美国干什么……出差?旅游?我怎么……没有听她说过。”


“做博后。”薛海光漠然道,“过两年稳定下来,我就和她妈妈移民过去。”


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半截没抽完的烟狠狠捺在窗台上,惨灰色的烟迹,他想他说的有点多,卓正扬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也是,谁愿意站在这里听个老人家发牢骚呢。他掸掸裤子上的灰,抖抖肩膀。


“走了!卓总,后会有期。”


卓正扬回到家是星期一晚上十点。他的钥匙刚刚在锁孔里一转,就听见客厅里有桌椅拉动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劈哩啪啦地踩着地板跑过来,他打开门,一副温软的身躯扑进他的怀里,一双手臂缠住了他的脖子。


是薛葵。她一直呆在这里。


她紧紧地抱着卓正扬,脸贴在他冰冷的外套上,心中又惊又喜:“我一直看天气预报。成都下雪,机场关闭,我真担心你回不来。”


卓正扬松开手指,旅行包啪地一声落在地板上。他回抱她,激吻她,将她抵在玄关的墙壁上缠绵索吻,好像是一对小别的新婚夫妇一般渴望着对方的温暖怀抱。


薛葵完全没有意识到卓正扬有何异样,他一向都是这样情炙如火,也不管刚才两人纠缠时门都被撞成了敞开状态。万一有人——算了,她也不管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捂暖面前这快失去温度的爱人,她温暖的手心,贴着他的面颊,他真是冷得要命!


对面的住户出来倒垃圾,看见这一幕活色生香,极大地wow了一声,薛葵听得真切,不好意思地弹开,用手背擦擦嘴;卓正扬抵住她的额头,微微地喘息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门重重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