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金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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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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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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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6914字

第八章


薛葵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头一次不想起床,不想上班,就想躺着,直到地老天荒。


这人一旦有了辞职的念头,便会全身心完全放松下来,真是罪过,罪过。


她呆望着搭拉下来的枕巾,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脑子里居然还都是卓正扬的那句话。


薛葵。我要追你。


他为什么要这样?


自然不是因为喜欢她。


那他又会怎样做?


仿佛小时候捉迷藏,小朋友手拉手围成一圈,她被蒙住双眼困在中央,什么也看不见,伸着手保持平衡,四面八方都是吃吃吃的笑声,又有细碎的脚步声,偷偷跑过来拍她的背,一下,两下。


踉踉跄跄地转身,什么也抓不到。气愤地扯下蒙眼布,她们又大笑着四散开。


她不喜欢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她喜欢跳房子,一层层升上去,一个人玩也可以很开心。


卓正扬的霸道,会破坏她世界里的平衡。


她同药理所的合同还有八个月才到期。这个时候辞职,势必要想一个很好的理由,才不影响接下来的求职——呵,她何时找过工作?这份工作也是孟教授体恤她匆匆毕业时的茫然无措,她收下,因为最省力气。


每个月扣除三险一金,将近两千。无房无车,但能填饱肚子,节省一点,甚至可以在回家时给老爸老妈买一些礼物。


这样他们就会很高兴。父母对子女的要求从来都很低。


他们老早就说,一直都说,葵葵,只要你够用。只要你高兴。我们有手有脚,有工作有退休金,并不需要你养。当然如果你能出国最好,我们一直都希望你出去,出去看看……她闭上了眼睛。她只想一辈子留在格陵。留在最靠近姬水的城市。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会做下去。做到四十多岁身体发福,说不定还会有更年期症状,抱着双臂,大声呵斥二十来岁花枝招展的女学生。下班去买减价菜蔬,杀回家给老公孩子做饭,老公是有谢顶迹象的公务员,腆着啤酒肚看报纸;孩子顽劣,有进入青春叛逆期征兆,整日网游;饭桌上一家人叽叽喳喳,西里呼噜地吃着滚烫的饭菜,谈房屋贷款,谈孩子升学,谈周末回姬水看爸妈……想到这里,她捧着脸颊微微地笑了。


“薛葵,你还睡哪?”室友打她被子,“再不起来,要错过班车了!”


赖到最后,还是得去。老娘常说,做人要有始有终。她翻身坐起,开始往身上一件件地套衣服。


“唉,魏主任怎么只补交通费,还应该给我们补青春损失费!平白无故人生要在车上度过两个小时!你说气不气人?薛葵,咱们今天开始九点半睡觉,你说行不行?反正我们都没男朋友,早点睡也没关系。”


“行。”


“唉,我说昨天那三个男的,张警司,展部长和卓总,还真是优质,就是俗称的钻石王老五嘛!随便套牢一个,我还工作个鬼,给他做饭洗衣生孩子就挺好。可惜呀,越是条件好的男人越是花心,危险。你别不相信,据说这男人的野心会同时映射在爱情和事业上……”


室友满嘴牙膏沫子,薛葵微笑着听她唠叨。


“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


“真的真的,”室友来了劲儿,“你也学过动物行为学呀,一夫一妻那是多罕见的现象?所以我一直特别看得开。我这么宽容的大奶,埋没在药理所,天理不容!”


薛葵心想,八成没睡足,郁闷着呢,但真是妙语连珠,醍醐灌顶——卓正扬不过当我莺莺燕燕,追逐有趣,不是当真。


心中大石放下,便开起玩笑来。


“你是硕士研究生,可以更有追求一点。”


“读书为了赚钱,嫁人为了花钱,哪样更轻松?我为啥读生物,就因为某人说了一句‘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唉!到底原话是谁说的?!真是不负责任。”


“给你重新选择,你读什么?”


“家政专业!我只恨格陵大学没有这门课,所有女生都应该旁听四年,学分计入总成绩,相亲嫁人,作为指标。”


“……我建议你读个博士学位。知道我为什么念生物吗?”


“为什么?”


“因为google的两位创始人和百度的李彦宏都娶了生物女博士做老婆——二十一世纪,真的是生物的世纪啊。”


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坐得她昏昏欲睡。到了药理所,整个人还未能清醒,怀里被塞进一个包裹。


若是清醒到能看见寄件人地址,她肯定直接推掉。所以说公车上的售票员,常常会叫醒打盹的乘客让座,睡眼惺忪,稀里糊涂,自然乖乖认命——此招成功率百分之百。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拆,赫然见到她久违的手提及电话,外加一双女式军用迷彩长靴。


与卓正扬昨日穿的乃同一款,真是触目惊心。


靴面上放一张卡片,灰色暗纹,极工整的钢笔字。


“薛葵:


手提及电话,我已致电张鲲生表示感谢。


不许再节食。


卓正扬”


财物失而复得,使她对卓正扬充满感激;但是下面那句话,使她立刻由感激变成嫌恶。


这是什么嚣张态度!她的生活方式岂容他来置喙!


她将卡片一撕两半,再撕四半。


“薛老师,谁给你寄的包裹?哇,这靴子真漂亮。”


她恨不得把面前的东西全部吞下去,慌不择言。


“同学,同学。”


恶向胆边生,她决定让卓正扬吃点苦头。


最好能从此交恶,永不来往。


ge有意同卓开合作开拓亚洲市场,以技术入股,卓开提供场地资金。


远星也是这种合资方式,所以卓正扬知道这样会大大削弱中方的自主开发能力,不能只图短期暴利而贸然签约。他接受史密斯先生的邀请,决定带几名核心技术人员前往底特律谈判,展开英语未过四级,被卓正扬勒令从头开始恶补,留守卓开。


这是早就订好的行程。他一向工作至上,但现在竟然有些不想去。


现在美国东部行冬令时,他落后十三个钟头,更难追上她。


“有翻译,为什么不让我去!”


展开在一旁愤愤然。昨天饭局他最狼狈,喝汤喝到鼻血横流,在洗手间处理完毕,本想找薛葵晦气,却发现她已经趁混乱溜走;最后又得知一个噩耗——竟是张鲲生埋单。


“你闯祸,我收拾,这很正常。何必欺负一年薪水不足以付账的小姑娘?”


搞了半天,竟然耍的是一套七伤拳。郁积于胸,他看谁都想吵架。


“你说桂圆同龙眼有何区别?不就一个干一个鲜么?她那表情仿佛我是文盲!”


一群人拿着护照机票想笑又不敢笑,谁曾见过风流倜傥神清气闲的展部长如此小鸡肚肠耿耿於怀?


“你们先去边检。”


卓正扬揽着展开的肩膀走到一边。


“辛媛回来了。”


“什么?”


“辛媛回来了。”


展开一下怔住。继而冷笑。他和卓正扬不同,他不能原谅辛媛对卓开的伤害。


“她记性没长,胆子倒变大了,哼哼。”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看住卓开。”


他丝毫没想过也可叫展开看牢薛葵,别叫其他男子近水楼台。


追求薛葵和创立卓开不同,不须展开帮手。


“放心。”


自机场回到公司,展开就看见问询台的数名接线员笑得花枝乱颤,明明已是上班时间,显然心不在此。


他走过去,因为辛媛的事情还有些余怒,说话便尖酸起来。


“在卓开工作竟然如此开心?我想应该延长工作时间,给你们预留一个钟头开怀大笑。”


小姑娘吓得噤声,指指桌上鞋盒。


“展部长,是那个……”


展开莫名其妙地拿起鞋盒,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查无此脚!


他打开来,是一双女式军用迷彩长靴,外加四片碎纸,拼凑起来一看——顿时把辛媛丢到九霄云外,仿佛发现敌情般亢奋而又警惕地四下张望。


“这谁送来的?指名谁接收?”


“全城快递。说放在前台就可以了。”接线员怯生生道,“展部长,我们见没有包装,就打开来看了看……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


展开气得一跳三尺高——他是觉得卓正扬不应该喜欢薛葵,但是现在既然喜欢上了,那薛葵就应该感激涕零,叩谢祖上积德!卓正扬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家世背景有家世背景,哪里配不上她一个小小的生物技术员?


她不收卓正扬的礼物就算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写上“查无此脚”四个大字放在问询处任人观瞻,真是可恶之极。


“你们现在爱怎么八卦都可以,尽量八到没意思为止。但卓正扬回国后还有流言蜚语,就全给我下车间扫铁屑去。”


拎着鞋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开始盘算怎么对付薛葵这个嚣张的女人。


灵光一闪,拿出卓正扬登机前存放在他这里的手机给薛葵发短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葵葵:


你为什么不收人家的礼物~人家好伤心!你这般头发只有两寸,年薪不足三万的灰姑娘,叫人家去哪里再找嘛~不要和人家玩欲擒故纵嘛~算啦,我不强求。天下美女何其多,总有人配得上这双水晶鞋。


他忍着吐把短信发出去,自觉十分高明,得意地在办公室里蹦达了一阵,紧接着开始工作,同几家客户联系电话回访,又去车间转了一圈,约了几个外资委的干部吃饭,总算闲下来休息一会儿,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薛葵,怎么也该有点反应吧?


他预着是要来一场硬仗,同薛葵唇枪舌剑一番,结果她居然装聋作哑?真是失望。他甚至跑下楼去用公用电话打给薛葵,那边喂了一声之后,他立刻挂掉。


没关机呀。


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问询处的小姐见他十分伤感的模样,欲言又止:“展部长!我……我有件事情向您汇报……虽然……虽然薛小姐说不必惊动您了……”


展开立刻扑向问询处,硬生生把桌子撞歪了。


“哪个薛小姐?”


“就是退还鞋子的薛葵小姐嘛。刚才您不是下车间么,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薛小姐打来的,她问‘卓总在不在?’我想,如果是一般人我就官方回答啦,但是这个薛小姐很明显是认识卓总的嘛,告诉她详细点也没关系,所以我就回答‘卓总今天上午九点的航班飞往底特律了,您有重要的事情吗?我可以在卓总抵达后帮您联系他。’薛小姐听了之后没说话,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特别温柔地问了一句‘那展开小朋友在不在?’我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展部长成了展开小朋友?但我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在,刚下车间去了。’然后她就笑着说‘我明白了。哦,不必告诉展部长我打过电话。谢谢,再见。’展部长这个薛小姐好有礼貌又好奇怪哦……展部长?展部长?展部长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展部长昏过去了!”


当天晚上十点多,薛葵接到卓正扬的电话。


早上就说好,提前到九点半睡觉。头一次早睡,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听见电话铃声,意识里不想接,又条件反射般地接了。


“薛葵。”


“嗯……”他听得电话那头的女子呢喃出梦,“哪位?”


“卓正扬。”


“嗯?哪位?”


“卓正扬。我……”


“你可知现在几点?”她拔高声音,毫不留情挂掉。


他赌气般不屈不饶接着打。他一抵达底特律,就迫不及待地用机场电话打给她。他不是没算时差,但天底下哪有年轻人十点就睡觉?


底特律是早上九点多,他醒着,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她怎么可以睡。


她直接关机。他又打到她的前手机上。她没想这么远,每天晚上都会乖乖地给一切电器充电。


响了很久,终于接了,但是没人说话,一阵抵触的呼吸声。


呼吸里还带着一股寒流,空旷而又深远。


卓正扬突然一阵心慌,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


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这样笨拙,要将薛葵越推越远。


“……你在哪里?背景声音很怪。”


“阳台。”


她不想吵醒室友。抓起手机就往阳台跑,她倒要听听看,卓正扬不远万里地打电话到底有何急事。


这次轮到卓正扬沉默。直到接机的史密斯先生拍他肩膀。


“卓,行李到了。你在和谁通话?到了酒店再联系吧。”


“我女朋友。”他拿低话筒,看见一行人拖着行李,专等他一个了,“再等一下……”


“谁是你的女朋友?卓正扬,不要乱说话!”又是拇指姑娘般的细小和慌乱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他突然悟到,原来可以这样逗她,令她手足无措。


“年轻人果然浓情蜜意,刚下飞机就打给女朋友。”西方人总是不避讳这样的热情似火,史密斯先生爽朗地笑着,“为何不带她一起来,我们可以安排带spa的双人套房,三百六十度全湖景,送上香槟同玫瑰,绝对浪漫。”


“她怕羞。”卓正扬耸耸肩,“下次吧。”


薛葵气得脸上一阵发烧。平日里的牙尖嘴利全忘光了,偏偏卓正扬的声音又极温柔地传过来。


“我明晚六点再打给你。去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