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视线投在自己手中的达伊吉莉杯上,静静注视良久。杯里冰块已经化了,如细小的海流试图钻进鸡尾酒的间隙中去。
“那么说象的身体变小了?”
“也许是饲养员变大了,也可能双方同时变化。”
“这点没告诉警察?”
“当然没有。”我说,“即使告诉,警察也不会相信,况且我若说出在那种时候从后山看大象,自己都难免受到怀疑。”
“那,比例与平时不同这点可是事实?”
“大概。”我说,“我只能说是大概。因为没有证据,而且我说过不止一次——我是从通风口往里窥的。不过我在同一条件下观看大象和饲养员不下数十次,我想总不至于在其大小比例上发生错觉。”
噢,也许眼睛有错觉。当时我好几次闭目摇头,但无论怎么看象的体积都与平时不同,的确有些缩小。以至一开始我还以为镇上搞来一头小象呢。可是又没听说过(我绝不会放过有关象的新闻)。既然如此,那么只能认为是原来的老象由于某种原因而骤然萎缩。而且仔细看去,象高兴似地抬右脚叩击地面,用多少变细的鼻子抚摸饲养员的后背。
那光景甚是不可思议。从通风口密切注视里面的时间里,我觉得象舍之中仿佛流动着唯独象舍才有的冷冰冰的另一种时间,并且象和饲养员似乎乐意委身于将彼此卷入——至少已卷入一部分——其中的新生体系。
我注视象舍的时间总共不到30分钟。象舍的灯比往常关得早,7时30分灯便熄了,所有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我在那里等了一会,等待象舍的灯重新闪亮,但再未闪亮。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大象。
“那么说,你是认为象就势迅速萎缩变小而从栅栏空隙逃走了?还是认为完全消失了呢?”她问。
“不清楚。”我说,“我只是力图多少准确地记起自己亲眼见过的场面,此外的事几乎没有考虑。眼睛获得的印象实在太强烈了,坦率地说,我恐怕根本无法从中推导出什么。”
以上就是我关于大象失踪说的所有的话。不出我最初所料,这些话作为刚刚相识的年轻男女交谈的话题未免过于特殊,况且其本身早已完结。说罢,两人之间出现了许久的沉默。在谈完与其他事几乎毫不相关的大象失踪的话之后,我也罢她也罢都不知再提起什么话题为好。她用手指摩挲鸡尾酒杯的边缘。我则看着杯垫上的印字。反复看了25遍。我还是后悔自己不该提起什么大象,这并非可以随便向任何人开诚布公那种性质的话。
“过去,家里养的一只猫倒是突然失踪来着,”过了好久她开口道,“不过猫的失踪和象的失踪,看来不是一回事。”
“是啊,从大小来说就无法相比。”我说。
30分钟,我们在宾馆门口告别。她想起把伞丢在了酒吧,我乘电梯帮助她取回。伞是红褐色的,花纹很大。
“谢谢了!”她说。
“晚安。”我说。
此后我和她再未见面。一次就刊登广告的细节我们通过电话,那时我很想邀她一起吃饭,但终归还是作罢。用电话讲话的时间里,蓦地觉得这种事怎么都无所谓。
自从经历大象失踪事件以来,我时常出现这种心情。每当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无法在这一行为可能带来的结果与回避这一行为所可能带来的结果之间找出二者的差异。我往往感到周围正在失去其固有的平衡。这也许是我的错觉。也许是大象事件之后自己内部的某种平衡分崩离析从而导致外部事物在我眼睛中显得奇妙反常。责任怕是在我这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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