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峰：娘（小小说）

F独自一人站在池塘边，呆呆地望着塘中的荷花发愣。她刚才错把一包胡椒粉当成酵母撒进了奶奶的面盆里，奶奶批评了她，她觉得委屈，心里想着，换作是娘，肯定不会批评她，奶奶就是不如娘好。F想娘了，就来到池塘边，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

F从记事时就没见过娘。奶奶告诉她，娘去城里挣钱去了，挣了钱回来，好给她买花衣裳和好吃的钙奶饼干，她便盼着娘回来，回来后便可以穿上好看的花衣裳，吃着甜甜的钙奶饼干，让娘给她梳一次头，再扎上一个好看的小辫，然后依偎在娘的怀里，听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F想娘时，便坐在门前的石板上，看天空中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最后，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门前那棵老梧桐树，地上满是斑驳的影子……F累了，便去看蚂蚁爬树，看墙角的蜘蛛们织起一张张蛛网，然后她用一根小棍把蛛网弄破，蜘蛛便惊慌地逃走了……F便暂时忘了娘，咯咯地笑起来，奶奶问她做什么？她告诉奶奶，我在等娘回来，奶奶便转过身过去，抹去眼角溢出的的泪花。F没有注意到，她太小了。

F只有在梦中才见过娘：娘从城里打工回来了，带回了好多好多的钙奶饼干，还有一只邻居二丫才有的那样的布娃娃，娘给她穿上新的花衣裳，是三姑穿的那个样式的红裙子，她穿着红裙子，围着娘蹦着，跳着，笑着，闹着……一阵风吹来，娘不见了！F大声哭喊着：娘，娘。睁开眼，奶奶站在她身旁，眼圈红红地：娘过了年就会回来的。

F便盼着年快点来，天天伸着手指头，数着日期。可年来了，娘还是没回来，F成天呆呆地望着门外的大街，盼望着娘出现在街那头，她仿佛看见：娘拉着行李箱，高跟鞋磕在石板路上，咯吱咯吱作响……就像二丫妈从城里回来一样。奶奶说，娘是要过了明年才能回来，F听错了。

F和二丫经常在一起玩。二丫拿着一个红色的皮球抛着玩，F想玩，二丫不让她玩，还说：“这是我娘给我买的，我娘可疼我了。”

F说：“二丫，你让我玩一会儿你的皮球，等我娘回来，我给你吃我娘给我买的钙奶饼干。”

二丫便说：“你没有娘，你娘不会给你买饼干。”

F急了：“我娘去城里挣钱去了，会给我买很多花衣裳，很多饼干。”

“你娘死了，是淹死的。你没娘了。”二丫伸出舌头，冲F扮了个鬼脸。

F哭了：“你胡说，我娘没死，我去问奶奶。”

F一边跑着一边哭，二丫在后面叫着：“你娘死了，你没娘了。”F哭得更厉害了，一路跑着，回了家。

二婶恰好在家里玩。F哭着问奶奶：“我娘是不是淹死了？”奶奶不说话，一颗浑浊的泪水从眼里淌了下来。

二婶就说：“大婶子，孩子大了，给她说实话吧，别让她想娘想出魔症来。”

F依偎在奶奶怀里，听奶奶流着泪，伤心地讲起往事。

那年夏天，F刚出生三个月，天空中一连下了十多天的暴雨，村南的池塘里，水位上涨了许多。娘又去池塘边给F洗尿布，她一不小心滑进了池塘里，池塘太深了，她爬不上来，她在水里大声地呼救，浮上来，又沉下去，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她的嘴里……村里的人们闻讯赶来了，爹和二叔们跳进水里，把她捞上来，可已经晚了，她被水呛死了。捞上岸后，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F的一只小鞋子……

F捏着娘留给她的小鞋子，一连几天不想吃饭。娘没进城打工，娘再也回不来了，F没了娘买的花衣裳和香香的钙奶饼干……奶奶连哄带劝了好几天，F才勉强吃了几口饭。从此，家里边失去了F的笑声。

F在池塘边坐了下来，夏天到了，池塘里的荷叶一片片地漂浮在水面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在水中央探出头来，一条调皮的鲫鱼浮出身子，绕着荷叶转了一圈，懒懒地看了F一眼，才沉下水去。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F想睡觉了，她打了个哈欠，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说不定能在梦中见到娘呢。

F做了个奇怪的梦。

娘坐在她身边，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一如春风吹拂着一般。娘慈祥地望着她。娘真年轻，真漂亮，和爸保存的照片上的她一样好看，她穿着黑裤子，花衬衫，乌黑乌黑的长头发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好看的鸭蛋型脸，浓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唇，和F一模一样，奶奶在旁边告诉她：这是你干娘。“干娘”却笑着说：我就是你娘。F盯着“干娘”看了一会儿，的确是娘！娘回来了。“我有娘了，我有娘了，”F快乐地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