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暑期档清宫剧的福,“乾隆与华盛顿”的命题议论文在简体中文网络颇火了一阵。前年被英国拍卖行售出的乾隆御用火枪,也被翻炒出来。
乾隆帝《获鹿》诗:“每因有暇即其,岂碍无虞试已寻。一御火枪馥焉仆,即颁藩部簇而歆”。在英国媒体关于拍卖的报道中多次提及。此诗英文版的白话转译被当成御制诗正典,被马未都等“专家”引用:“何物令朕心欢畅,第一要数大火枪;瞄准小鹿扣扳机,猎物倒地收获忙”。
在“乾隆与华盛顿”的命题作文中,不乏有人复读中学时背的鲁迅语录:“外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
当然,事实永远比中学课本要复杂:西方将火药应用于军事的历程并不特别晚于中国,中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的努力也从未间断过,但仍然无法避免之后激发国耻想象的火器代差。
不管中学课本怎么说,其实西方将火药应用于军事的起始点,几乎与中国同步。蒙元与南宋之间的战争、穆斯林帝国与法兰克人的十字军之间的战争、英法百年战争,先后显著地使用了火药燃烧剂与火药推力的兵器。十字军的铳炮与蒙元的大炮形制类同。英国军人在法国作战时,也和宋军一样,使用了火药推动的箭矢喷射器与燃烧性火药。
1326年英国典籍中的“铁瓶箭炮”图,是西方存世最早的火器图绘
火器技术进步,取决于中西制度差异
但从蒙元帝国开始,中国与世界其余地域的枪炮发展路径开始分叉。中国火器的技术进步曲线明显平缓于欧洲、西亚甚至日本。原因很简单,因为中国的政治与社会制度比这些地方落后――或者先进――太多,至于是落后抑或先进,端看观察者的角度。
如果观察者视“中央集权”为人类政体进步的表征,那么古中国在这方面的成就领先西欧一个千年、领先西亚与中东七个世纪、领先日本至少三四个百年,早早地在极权单一制政体的领域夺冠。如果观察者视“自由丰富”为人类政体先进的表征,那么古中国从公元九世纪开始就落后西欧。
不论视角如何,效果是一样的。在同样广袤的土地上,古欧洲的人民拥有至少两位数的政治实体与君长,但古中国只有一个帝朝。城堡与骑士制度的兴衰、不同形式的政体与邦国之间的竞合、财产权与自由贸易的兴起,刺激了欧洲的“军事革命”,火器技术的进步也包括在内。而这些要素的缺失,让古中国的火器技术走向了另一条发展路径。
比如在14世纪初,全世界的军队里,火炮发射一次的成本都略等于单个普通步兵一月的薪饷。但对于西欧的君主来说,革新火炮与火枪虽然远比雇佣大批步兵昂贵,但远比征召大批骑士便宜。而古中国的军队在11世纪就已经进化到流氓再就业项目与贫民福利院,革新火炮与火枪的技术成本对于朝廷而言就是毫不必要的,因为做肉垫的社会不稳定分子永不缺乏。
再比如,规模化生产其实先于工业革命就在西欧开花结果。意大利的铸钟工坊、瑞士的金匠工坊、低地国家的风力舂磨坊、英法的织染工坊,使用的技术与机械,稍加改动就能用于铸炮、制枪、造火药。军火的标准化生产、质量品管、成本控制,对于哈布斯堡家族与瓦卢瓦家族的君王们是现成果实,对大明的皇上与大人们就是天方夜谭。
15世纪的舂磨火药图绘。百年后的大明军队,火药还得铳手自制
又比如,14-16世纪中,法王首创的巨型臼炮改变了攻城战的面貌。在臼炮配装前,坚岩与原始混凝土构筑的欧洲城堡难建亦难攻,攻陷一处的平均时间基本是一年。在臼炮配装后,西欧的堡垒建筑以一年近百处的速度易主。由巨炮的刺激,全欧洲的技师们开发出星堡、棱堡、快速筑城等技术。而大明的夯土城墙与大宋、大元的夯土城墙没有技术上的根本区别,自然没有必要开发新型攻城火炮。
1340年西欧典型的围城战画面,攻城方的主械仍是弓弩
1476年西欧典型的城镇攻防画面,主械已是铳炮
戚继光只爱山寨洋枪,鄙视国产火铳
16世纪后期,中国与西方的火器代差已经拉开一到两个世纪以上。大明嘉靖年间的国产铳炮并不比大元泰定年间的先进。但詹姆斯一世与哈布斯堡王朝的军队制式火器,与英法百年战争的枪炮相比可谓天翻地覆。
近古中国的军人最直接感受到了两个世界的兵器差距。大明正德-嘉靖年间,官军最欢迎的火器是佛朗机、噜密铳、鸟铳。前两样光看名字就知道来自于西欧与土耳其,而鸟铳的原产地是日本。且从鸟铳的中国化历程可以看出,除非洋人手把手输入技术,否则当时的中国官方连山寨西欧军火都做不好。
近古中国与日本几乎同时接触西欧的火绳枪技术与样品。1544年,日本种子岛居民接触到葡萄牙商船上的火绳枪,“其发也,如掣电之光。其鸣也,如惊雷之轰。”种子岛成为日本首处大规模仿制火绳枪的产地。1545年,日本江州藩的国友锻造坊革新仿葡制火绳枪,发明了枪尾的闭锁螺栓,提高成品的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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