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候,胭脂铺的谢掌柜出门去了,留下徒弟颜青一个人打理店面。
要说起这樟木街上的谢记胭脂铺,那是一等一的好生意。谢家祖传的脂粉手艺,白莹莹的香粉,轻透细腻,浅浅扑一层在颊上,幽香细细不说,容色更是顿时柔媚了几分;口脂红腻柔润,小指尖儿沾一点捺在唇上,艳若珊瑚。最绝的自然是胭脂,有绵纸的,也有膏子的,上好的是紫梗浸出来的,次些是红蓝花和石榴花;颜色也多,朱砂红、桃花红、海棠红、蔷薇红、合欢红,不怕上门的姑娘挑不出心爱的颜色。精细的瓷盒儿一样样地装了,摆在香木柜上,没出阁的姑娘不必说,再是精打细算的媳妇,进了谢记的门,也心甘情愿地掏出钱袋子来。
只是掌柜谢如春天生懒骨,调脂弄粉收钱教徒弟已嫌太累,懒得扩大门面,谢记在镇上开了六十几年,生意越来越好,仍是不起眼的小店面,就是那条前几日刚被踏坏的门槛,还是颜青叫人换了新的。
谢如春不在,颜青却不趁机偷懒,早早起来到后园花田里摘红蓝花。连着露水一起将花瓣儿摘下,动作又快又轻,伤不到底下的花房半分。待到五月收了花种,剥出里面的花粉来,掺上冰片、丁香、泽兰香,酒浸两宿,加上些许胡粉、猪脂一齐熬,再下点儿青蒿提色,就是绝好的香粉。
待得花摘完了,天也亮了,颜青转到屋后背阴处,踩着凳子将檐下一只小小布囊取了下来。还没打开,瞧见地上一汪昨夜滴下的胭脂水,红艳艳地十分好看,不由得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芍药胭脂是做成了,连忙解开布囊,将胭脂膏子刮下来装进一只瓷盒子里,仔细看去,更是娇美明艳,说不出的好颜色。
颜青心里不知有多欢喜,瞧瞧时候尚早,不急开门,跑到花田的篱墙边向邻家小声叫道:“杏姑!杏姑!”
一个十四五的女孩儿应声探出头来,道:“做什么?”
颜青道:“我做了胭脂,杏姑儿你来试试!”
杏姑喜孜孜地走过来,挖了一坨颜青递过来的胭脂便往脸蛋儿上揉,揉完了,从腰里取出一面小铜镜照了照,不由得撅嘴:“猴儿屁股!阿青你的胭脂比谢掌柜的差多了!”
颜青叹气:“便是我师父的,你这般乱涂也不会好看。”回房找了一条手帕来,将杏姑脸上的颜色擦净了。自挑了少许胭脂在手心里,沾了些露水慢慢揉开,替她洇在腮颊上,便见白嫩嫩的脸蛋上嫩朱轻红,生生儿从皮肉里透出来,如同染了几缕四月花信风,说不尽的桃笑李妍。
杏姑照照镜子,一把便伸手去抢:“给我给我!”
颜青急忙缩手,转头往前面跑:“不给不给!我要给师父!”
隔了一道篱墙,杏姑没法子追上去,只好跺跺脚:“谢掌柜是男的,才不涂你的胭脂!”
一天的生意忙过了,颜青一个人坐在柜上,不由得有些犯困,不由得趴下了,眯着眼看着门口。他迷糊了一会儿,便见一双男人布鞋踏进店里,镇上来替媳妇儿买脂粉的男人家也不在少数,颜青急忙起身迎客:“客官替娘子……”说着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怔,剩下的话便咽了下去,“师父!”
谢如春笑着在他头上敲敲:“你师娘在哪里?我怎地从没见过?”
虽是玩笑话,颜青也不由得心里一紧,不愿接口,忙替师父取下包裹,道:“师父饿了么?厨下饭菜还热着,师父先吃,我去烧洗澡水。”
谢如春将包裹给了徒儿,却道:“不急,这几日做了几份胭脂?拿来给我瞧瞧。”
颜青忙去将这些日子自制的胭脂捧出来,唯独藏起今早那份,恭恭敬敬地道:“请师父指点。”
谢如春扫了一眼,道:“都在这里?”
颜青怔了一下,心里打个突,仍道:“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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